抒情的散文名篇（长篇抒情散文精选）

汇聚的粽粑雨

湖南/钟远锦

洪水涨处是端午。在老家，最令人牵挂的就是涨粽粑水。
“不要急，马上要涨粽粑水了，你把田里的浚（水田的沟渠）修一下，石头木块刺头捡一下，犁耙修理下，等粽粑水涨起来时，赶紧下田将田犁好耙好就可以了。”将近端午，乡村总有一段枯水季，有时甚至半个月不下雨。对于嗜水的高山旱田来说，即便是非枯水季节，偶尔一两场雨也无济于事。因为要将这些座落于高山之巅的田土翻出来，必须要一场洪荒之水不可。唯有洪荒之水才能将枯燥了大半年的田土泡胀，才能沉积出可供秧苗消费的水面来。
如此，粽粑水便成了高山田土的救世主。
粽粑水除了解救高山田土，还有一个功能是洗粽粑叶。在老家，对于粽粑的崇敬，绝不仅仅是吃粽粑，甚至包括粽粑叶的清洗。粽粑叶，是生长在屋前屋后的一种类竹类植物。枝干小，叶大，叶子密集，成堆成堆生长。在老家，生长粽粑叶的地方，基本上只能看到粽粑叶，看不到粽粑树，更看不到其植物在粽粑叶群体内生长。
“来打粽粑叶了？今年的粽粑叶好大，嫩妍妍的，真好。”说来奇怪，在方圆几里的村子里，就我们这个院落生长着如此茂盛的粽粑叶。所以，一近端午，其他村里的村民就会络绎不绝赶来我们这里报道，前来摘取粽粑叶。而我们自然因近水楼台先得月，所以，事先都会将年度要用的粽粑叶采摘好，洗干净，放在阳台上晾干。晾干的粽粑叶，有着粽粑叶固有的清香，还有着粽粑叶固有的韧性，不会像烈日晒干的粽粑叶那样一卷就破。每次看到妈妈清洗粽粑叶，就知道端午要到了，又可以吃到粽粑了！吃粽粑，在我们那边还有很讲究的。首先，粽粑蒸熟出锅后，必须第一时间在灶房里插上檀香，拿出纸钱，用碗取出粽粑，放在灶膛门口敬奉灵神。至于敬奉的是灶神还是其他神，不得而知。每次母亲敬神时，态度是严肃的。如果我在旁边，就必须作古正经站在一旁，等着母亲将纸钱点燃后，朝着点燃的纸钱做三个揖才可以。作揖完毕后，母亲就会将刚刚敬奉过的粽粑剥开，交到我手里，让我品味粽粑的美味。
对于粽粑的眷念，无论孩子大人，都是一样的。一旦蒸好了粽粑，粽粑就作为最好的零食放在家里备用了。你看，无论孩子大人只要从外面忙碌了农活回来，洗好手，第一时间就会到房间里拽个粽粑出来，打开绑缚在粽粑上面的棕叶，将粽粑叶剥开，将白白净净或其色泽鲜艳的粽粑请出来，一口一口咬下去，让醇香可口的粽粑冲进肚子里，与馋虫抱在一起，肆意翻滚。
粽粑不能吃热食，尤其是孩子，这是一条铁律，母亲一般不容许我直接从蒸笼里取粽粑下来热吃。母亲说，粽粑热吃会得热急胀（一种突发疾病，说的是太多热量涌入，会让膀胱胀气。膀胱一旦胀气，那是很难受的）。至于为什么会得热急胀，母亲说不出。但是，这样的病例却是很多的，肯定不是用来玩虚的吓人。那年，表哥过来和我们过端午。粽子蒸好敬奉灵神后，母亲给我们分别取了两个粽粑出来冷着，其余的依旧放在蒸笼里蒸着。表哥突发奇想，对我说：“弟弟，我们吃个热粽粑吧，老是吃冷粽粑，吃腻了。”
我虽然记得母亲的叮嘱，但是也想突破一次，尝尝热食是什么味道。于是便跟着表哥吃起了热粽粑。热粽粑的味道确实比冷粽粑好些。于是我们不管不顾狠命吃起来，一口气吃了两个。这一吃不要紧，吃了不到几分钟，膀胱就控制不住，开始反抗了。不到半小时，就胀得牢牢的，像充满气的气球一样。
“胀起来了，表哥，你胀了吗？”我觉得不对劲，赶紧问表哥。
“我也是，赶紧想办法！”表哥皱着眉。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让我们有些猝不及防，不过幸亏我们还藏着治疗热急胀的秘方。于是，我赶紧取来瓷碗，在瓷碗里放上一些盐，倒上水，将咸咸的盐水喝下去。喝下去一段时间后，症状才得以减轻，身体得以恢复。从此，我们再也不敢吃热粽粑了。
对于引起热急胀的问题，孩子们是有着另样版本诠释的。
我们这帮熊孩子，有事没事就会聚在一起说天论地。自然，热急胀也是一个话题。热急胀，应该是一种突发疾病吧？就像中暑一样，大我三岁的堂叔那么讲。但是，很多孩子并不认可这样的解释。邻居小五说，可能是馋嘴的神仙和祖先，他们喜欢吃热食，所以谁要跟他们抢，他们就会使用法术，来责罚谁。这样的事情，倒是很平常。比如家里有客人来，如果客人突然出现肚子疼什么的，一定是家里的神仙与先人好奇心起，像凡间一样问候客人。老家有这样的说法，凡间问候是热情，阴间问候要生病。所以，一旦鬼神或先人动口问候，被问候之人肯定要生病的。所以，一旦家里来客人，无缘无故出现疼痛病症，只要点上香纸敬奉一下神仙或先人，劝阻它们不要问询客人，立马就会减轻病症，恢复活力。这也是村民一种信奉吧，有这样的信仰，才会感觉先辈神灵们都在身旁，都会在不同的空间里共存。
吃粽粑，不像吃年夜饭。吃年夜饭，敬奉一次就够了。吃粽粑，是要敬奉两次的。吃粽粑除了出锅时要进行一次敬奉，端午节晚餐时吃粽粑又需要再次敬奉。
端午节的丰盛不亚于年夜饭。这天，大家都会静下心来在家里办节。办节无非就是弄好吃的。除了粽粑，端午节还有很多食材是必须有的，腊肉，鸭子，豆腐，新鲜肉，鱼，蒿菜粑粑等等。如果富有些的家庭，还会增加一只鸡，弄些螃蟹、泥鳅、田螺什么的，浩浩荡荡整上一大桌，将家人的味蕾与神仙先人的味蕾，全部撑开。好好吃，好好喝，过了今天，就要撸着袖子攒劲干了。端午饭间，这句话是经常可以听到的，无论是出自父亲的口还是出自母亲的口都一样，接下来，就是乡村间最忙碌的时候。当然，呼应着这句话的，必然是粽粑雨。粽粑雨总是会在端午节前后五天内出现，一下就是三五天，有时甚至一下十来天，将天空聚积了大半年的雨水都尽情泼下来。

“好大的雨，你的那丘田耙好了吗？赶紧去粑呀！”粽粑雨一下，大人们就顾不得劳累，有些霸蛮的村民，甚至冒着倾盆大雨也要赶着牛前往高山田地里去。
“嗨，嘁，转”，那些简短的口令，就会在磅礴大雨中响起，此起彼伏。粽粑雨，也会在这样的口令里精神抖擞，更加精神，让人感觉到，好像天上也有人在催动着犁耙，在拼命耕地。这场粽粑雨来得好呀，你看，我那几丘望天田都全部犁好了，只管栽种了。一场粽粑雨下过后，村民嘴里流动的都是喜悦与欢欣。
是呀，粽粑雨，其实就是一种幸福的写意。粽粑雨，让村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上天的眷顾与恩赐。所以，在吃粽粑时，还有一个规矩，就是不容许孩子们将吃过的粽粑叶随便扔，尤其是扔在地上。母亲说，粽粑叶不能扔在地上，更不能踩，一旦踩到了粽粑叶，脚板会生暗疮。生了暗疮的脚板，那就不是热急胀那么简单了，暗疮有可能会长一辈子，因为没人治得了。所以，每次吃完粽粑，我们都会将剥下来的粽粑叶小心翼翼堆放在一个篮子里，等着粽粑雨过后，提着篮子到溪水里清洗。
粽粑叶一定要洗干净，要不然，会被灵神和先人追着问。这是妈妈对我说的原话。以前我是不懂的。因为洗好了的粽粑叶，妈妈们并没将它们带回家，而是将它们整整齐齐叠放好，就在山溪间挖出一个坑，将它们放进坑里埋起来。现在想来，才知道，这其实是有很深的寓意的。粽粑雨，粽粑，粽粑叶就是一个完整的信仰体系，它们之间，循环着一种生生不息的力量，回荡在所有山民身上。
这当然不只是屈原的力量，更是一种推动乡民传承的渴望。将近端午，我站在千里之外的城市间，再次听着粽粑雨，又一次在天庭里汇聚。我知道，这场粽粑雨，又会给遥远的山乡带来更多的内涵与意义。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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