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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的最后一个月,我的爷爷和二叔相继因病去世。我的奶奶一个月内,失去了老公和儿子。我的二妈,一个四十多岁的农村妇女,被生活胁迫着,用单薄佝偻的身子,撑起了一个家,为爷爷和二叔办了葬礼。

  我爸是老大,我们一家十几年前就搬去外省了,基本是过年才回来。19年后,因为特殊原因,也两三年没回老家了。这次放开后,我们一家就都回来参加葬礼了。

  二叔出殡那天,奶奶已经难过的下不了床,在家打点滴。我二妈带着十五岁的堂弟披麻戴孝,走在人群前面。不同于那些哭天抢地的女人,二妈一路上都像个男人一样,隐忍着,没有哭。叮嘱堂弟拿好二叔的遗像,为他整理孝衣。

  最后等二叔落土为安,仪式行完,人群快散时,二妈颤颤巍巍的走上前,用手捧了一捧土加上,说:“爸的坟就在你旁边,你别怕!”

  不等众人去搀,一头栽倒在坟头。

  小年的时候,我去二妈家送年货。亲人去世第一年,堂弟已经把白纸黑字的对联贴上了。院子里也没有过年的装点,显得有点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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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见奶奶坐在屋檐下,二妈刚给她洗完头发,正在吹干。奶奶虽然神情难掩悲伤,但穿戴干净整齐,比前段时间看着精神好些了。

  二妈看我来了,忙招呼我坐下,眼神里满是疲惫,嘴角强挤出一丝笑容,拉着我的手说:“你人来就好了,不用带什么东西。”

  我和堂弟把年货搬到厨房。我看里里外外都收拾的很干净整齐,年货虽然不多,但该有的都有。早就听说二妈是一个利索能干的人,即使遭遇变故,她也能把这个家照顾的很好。

  二妈留我吃饭,我一时脑热问:“二妈,你们今年过年吃啥呀?”

  二妈:“还是家常饭,家里就我和你奶奶,磊磊。”

  我突然拉住堂弟的胳膊,厚着脸皮说:“二妈,奶奶,今年过年我来你家过年吧,我和磊磊能玩到一起,顺便还能帮他补补数学。我不想跟我爸他们住老宅了。”

  二妈脸上笑着说:“别胡闹,大过年的,你爸同意不?”

  我往奶奶身上一靠,说:“我就跟我爸说我想多陪陪奶奶,他肯定同意。过年我和磊磊还能一起放炮,热闹。我今天回老宅收拾东西,明天早上我就过来。而且二妈,我还想吃你包的饺子呢!”

  我又说了一大堆,二妈拗不过我,就同意了。

  我并不是开心果,只希望有我的加入,能让他们祖孙三人的年热闹一点。

  隔天,是二叔的百日祭。一大早,我就拉着行李箱来到了二妈家。

  二妈刚做好早饭,看我来了,还是端上来一碗荷包蛋,不忘跟我堂弟说:

  “你哥打小就爱吃荷包蛋,一次能吃四个呢!”

  我端起碗,用勺子捞起一个鸡蛋就往嘴里扒,一边吃一边连连点头:

  “好吃。好吃。我小时候在老家,早上起床的动力,就是吃二妈的那碗荷包蛋。”

  说完我过转身,眼角的泪快要挂不住了。一个命运多舛、刚经历悲痛的中年女人,却仍记得妯娌的小儿子爱吃荷包蛋这种小事。

  那是她和我二叔结婚的第一年,刚怀上孩子,奶奶每天早上给她做一碗荷包蛋,我闻着香味,就偷偷跑进她屋里,看着她喝,馋的流口水。

  二妈看见了,把碗推到我跟前,说:“男孩子要白白胖胖的才好看,荷包蛋给你吃。”

  我接过碗也不客气,呼噜呼噜的一口气吃了四个鸡蛋。

  二妈笑着说:“慢点吃,别噎着。谁家孩子一顿吃四个鸡蛋的?”

  我抹抹嘴:“我!奶奶说了,吃鸡蛋能长高,让我多吃!”

  二妈摸摸我的头:“嗯,确实得多吃点。”

  当初儿时的一句玩笑话,二妈还记得这么久。那同时失去两位亲人,她该有多难过啊。

  吃完早饭,我们去给爷爷和二叔上坟。

  二妈一边烧纸,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

  “我会把妈照顾好,磊磊也懂事了。欠邻居家的两万块钱,我明年一定会还上。家里啥都好,你别挂心。”

  一把火,纸钱烧成了一地灰烬。我站在远处看着二妈的背影,像坟旁刚栽的的小柏树一样瘦弱,却给人一种撑着向上的力量。

  成年人都擅长伪装,整个春节,二妈的情绪都很稳定,张罗着家里的里里外外。有亲朋来拜年,也是笑脸相迎。初二,就开始打听她打工的厂子什么时候上班。

  倒是堂弟一直沉浸在悲伤里,不怎么说话,脸上也难得见个笑脸。我拉他去院子里打羽毛球,他也没兴趣。对我总是淡淡的。

  有一天,二妈让他去冰箱里取一块冻肉,做菜用。

  冰箱里塞满了年前买的冻货,他拿肉的时候,不小心把其他的冻肉带着掉地上了。

  我在客厅看电视,听见动静,就看他手忙脚乱的想把冻肉塞进冰箱,偏偏越急越乱,又掉了三次之后,他喘着气,重重的把冰箱门关上了。

  我赶忙上去帮忙,二妈也过来了。

  他突然就扑到二妈身上,埋脸痛哭起来,哭的特别伤心,嘴里不停的说着:

  “把冻肉拿走!把冻肉拿走!”

  十五岁,站那里比二妈还高一个头,那一刻,却像个孩子一样,呜咽抽泣,让人心疼。

  我赶紧把冻肉收好。

  二妈一直抚着他的背,嘴里安慰着:“没事了,没事了。”

  过了一会儿,堂弟情绪稳定了。擦擦眼泪,挤出一个笑容:

  “妈,哥,我没事。我只是看到那些……那些……,就想起在太平间看到我爸的样子。我怕我爸在那边冷。”

  二妈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

  “别担心,我给你爸烧的纸钱,他在那边够用。咱们一家人要好好的,你爸看到了才能走的安心。”

  我站在一旁,默默的流泪。

  以前总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针不扎在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疼。

  但那一刻,我仿佛被堂弟的丧父之痛击中。我不敢想象,如果我没了父亲该有多伤心。在本该父母宠爱,需要人支持鼓励的年纪,却突然塌了一半的天。都说妈是孩的神,爸是孩的胆。没有了爸爸,以后遇到难事该找谁商量找谁依靠?他跟我差不多年龄,却再没有理直气壮可以依靠的大山了。

  我不再勉强堂弟跟我一起玩,他需要时间和空间,走出自己的悲伤。

  临走前的那天中午,我在屋里睡觉,半天没睡着,正准备出去,听见二妈问堂弟:

  “磊磊,你是不是不喜欢你哥在咱们家过年?”

  “咋可能?没有不喜欢!”

  “那你为啥对你哥总是很冷淡,跟你说话也不怎么搭理。”

  “我只是……只是……不想我哥可怜我们。”

  “ 你哥才不是可怜你,他是打心眼里心疼你。你两岁的时候,你大妈就不在了。那时候你哥才五岁,还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大人们忙着处理后事,觉得他小,骗他说你大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没人在意他心里怎么想。你哥胆小,一到晚上就来咱们家,宁愿睡脚头,也要跟你挤一个被窝,你以为他是想跟你玩?他那是想他妈了。我听见他晚上做梦都喊妈,哭着喊妈,你别死,你别死。他那些小,心里啥都明白。“

  ” 妈,我怎么不记得这段儿,我哥她妈……“

  “小点声!你那时候还小,当然不记得。你哥过来咱们家过年,你以为他是图好玩呢?他是想陪着你,怕你和他一样没人管。他怕咱们三个在家不好好吃饭,每天才变着花样点菜。他拉你出去散步打球,也是想转移你的注意力,让你开心点儿。你要知道你哥的用心。“

  “嗯,妈我知道了。”

  “明天,你主动点儿,跟你哥去老宅看看你大伯,还有你这个新大妈。”

  “行!”

  我在屋里,再也绷不住了。这么多年来,内心深处缺失的一角又被翻出来,我仿佛看到当年那个幼小无助的我蜷缩在二妈的脚头,从梦里哭醒。

  我是胆小,怕黑,更怕我那个冰冷的房间,我想要抓住妈妈的温暖。身边的人都只当我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只有二妈会搂我在怀里,跟我说:“想妈妈了,就来找我。”

  后来,我刚上小学,我爸就带着我和姐姐去了省城,两年后又给我们找了个后妈,见二妈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然而,总有一些童年的温情能穿越时间,在我长大后的某个时刻,治愈我,温暖我。

  回老宅那天风特别大,我进屋拿羽绒服,出来看见他远远的站在院子的一角抽烟。

  我有点惊讶,旋即又平静的笑着走过去。

  他看见我,带着一丝慌张,赶紧想要掐灭烟头:“哥,我……我就是心里有点儿堵。”

  “什么时候开始抽的?”

  “就最近,抽的不多。”

  我又回屋,拿了一盒老爸的软中华递给他。

  “哥?”

  “拿着吧。语重心长地漂亮话我也说不出来。二爸走了,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一直没跟你好好聊聊,就是怕你想起这些伤心事。但是憋在心里更难受,你是不是想用抽烟来发泄一下?”

  “嗯。”

  “这是大人们的失职。总想着给你买好吃的好玩的,你就能稍微好受一点,却忽略了你心里的伤口,任由你把自己关起来,用抽烟来缓解悲伤。”

  “哥,其实我也不喜欢抽烟,就是想让自己像个大人的样子。”

  “你已经长大懂事很多了。老哥也不希望你抽烟,毕竟对身体不好。能不抽还是不要抽了。”

  “嗯,哥,我知道了,我会戒烟的。”

  在我印象里,堂弟话不多,但言出必行。

  走的那天,我给二妈包了个大红包,偷偷放在她枕头下面。我们的车刚一停到门口,她就开始往后备箱装东西。都是一些自己蒸的馒头,腌的腊肉,种的红薯,我拦也拦不住。

  如果我妈还在,我们还在农村,大概也是这个样子吧。

  二妈的脸上已看不出悲伤和疲惫,隐忍坚强的她,被生活裹挟着,只要心存善良和希望,日子就不会太苦。

  重返征程,我的心也被她的温情填满。新的一年,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的!

............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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