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过河绕口令教案,鹅过河绕口令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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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在桥上站了一会儿,我只看到他在水中的倒影,瘦瘦的,长长的,在水波里不打弯。中午的阳光太好了,映得我看不清他在水中的脸。再说我也忙,正收网。嘿,那一网可真不错,足足抓了十斤鱼。等我收完网再去桥上看他,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自称水虾的小伙子对我说,散漫地摇动两支橹。“你是今天来鹅桥的第二个外乡人。”

   我看看水中我的影子,被船桨激起的水浪摇晃得支离破碎,和水虾的影子没有什么不同。于是我说:“我的影子和你的一样,都是弯的。”

   “不,你的影子是直的,”水虾说。“外乡人的影子在水里都是直的。你看不到,因为你是外乡人。”

   我没告诉他那个外乡人就是我。中午的时候我刚到这个地方,在桥上站了一会儿。我只是想站在高处看一看河两岸的房屋和人家。我也看到了水虾,他坐在船头收网,专注的样子说明那一网收获不小。

   “到这里的外乡人好像不多吧?”我说。“我在北岸转了半个下午也没找到一家旅店。”

   “不多,来了也是一转身就走了。”

   那是他们,我不行。我从几百公里外的地方来,转了身就找不到地方了,何况我是专程来这个地方看看的。天不早了,我得在这个地方住下。水虾和北岸的人说的一样,外乡人都要住在南岸的老金家。现在水虾要把我送过去。老金是这个水边小镇的管事的,他们不叫他镇长,也不叫他村长,叫他管事的老金。

   夕阳沉到水底,河水暗淡下来,傍晚开始从水面上升起来。小船晃晃悠悠地前进,在陌生的水里行走有点像在飞。迎面不时碰到几个同样摇着小船的渔民。他们同水虾打招呼,船过去了还扭回头看我。水虾告诉他们,去老金家。

   “就那儿,”水虾把船靠近一个简易的石码头,指着大柳树旁边的一栋两层小楼说,“那就是老金家。”他稳住船让我跳上岸,然后从木桶里捞出几条个头比较大的鱼。刚用网兜装好,从老金家门洞里走出来一个扎辫子的女孩。水虾说,那是老金的女儿。他冲女孩喊,“小水,来客人了。”

   那女孩走过来,手指缠着辫稍,看着我不说话。

   “给老叔下酒,小水,”水虾把鱼递过去。“刚抓的。”

   “以后你别再送了。要送你自己拎给我爸。”小水说。

   “我就不进去了,”水虾把网兜塞给小水,窘怯地用手搓着裤子。“有客人来了嘛。”停了停又说,“客人来了也好招待一下。那我走了,小水。”

   进了老金家,灯已经点亮了。昏黄的电灯底下放着一张黑亮的小八仙桌,桌上摆放着碗筷。中间是三碟菜。小水的母亲正在厨房里忙活,听到了人声,就在厨房里问:“屋子修好啦?”

   “爸还没回呢,”小水说。“来客人了,妈。还有鱼,我来杀。”

   一个女人从厨房里出来,衣着朴素,一看就知道是小水的母亲。脸上还存留很多小水现在的模样,眉眼清秀,下巴上有一颗痣,但是灯光的阴影还是遮蔽不了她的衰老。

   “外地来的吧?你请坐,”小水的母亲在围裙上擦着手。“小水她爸去给神经七修房子了,就回来了。小水,给客人倒碗水。”

   娘儿俩在院子里的水井边杀鱼。我的水没喝上几口,就听到有人咳嗽着进了院子。是老金,魁梧的大个子,脸上的线条有点硬,咳嗽和吐痰的声音都很响。客套了几句,他让我坐下,递给我一支烟。他咕咚咕咚喝光一碗水,也开始抽烟,一边抽烟一边咳嗽。

   “这两天感冒,”他说,声音有点矜持,说话时直直地看着我。“你是城里来的吧。路过还是有事?”

   “没事,就是看看,”我弹了弹烟灰。对面的墙上是一副陈旧的年画,穿红肚兜的胖小子抱着一条大鲤鱼。因为墙壁是本色的水泥和着沙子涂成的,整个房间显得灰暗阴凉,那幅年画即使褪了色也热烈得有些过头,显得荒凉了。“早就听说这地方了,想看一看。”

   “早就听说了?”老金又咳嗽起来。“到我们这里来的人不多。”

   “听我父亲说的。他去世前一直向我念叨鹅桥,所以就想过来看看。给您添麻烦了。”

   这时候小水母亲拎着一个小酒坛子过来,右手里是两只刚洗好的酒杯。“金,你陪客人先喝酒,小水在烧鱼,一会儿就好。你们先喝。”

   “好,喝酒,”老金说。“边喝边聊。穷地方,没什么好招待的,凑合着填饱肚子吧。”

   老金安排我住在楼上靠左边的一个房间里,说客人来了都住那里。床铺上落了一层尘土,整个房间有一股潮湿的霉味。很久没有人住了。小水和她母亲帮着收拾了房间,一个清扫和整理床铺,一个去楼下抓了一把艾蒿上来点上,说是除除霉味和潮气。都忙活完了,我洗漱完毕,在艾蒿缥缈的苦香味里躺下。灯灭了,眼睛逐渐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便从黑暗中发现了光明来。这个时候整个鹅桥已经声息全无,人们和我一样,早早就睡下了。偶尔几声狗咬和鹅叫,听起来像是从河对岸传过来的。很多年没有感受到这种安静了,静得让我感到一点恐惧。我看到置身其中的这个房间,四壁都是光秃秃的水泥,墙上曾被谁用粉笔一类的东西划过,残存着一间茅屋和一只大白鹅的形象。另一面墙上是一座拱桥,旁边是一只小船行在水里。房屋的简陋从屋脊顶上可以看出,是用荭草扎成捆苫成的,然后才盖上灰瓦。

   我瞪大眼睛看着寄身之所,觉得有点像梦游,这就是鹅桥?我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鼓动自己来到这个地方,现在它终于从一个名词变成了具体的存在,我倒觉得不真实了。父亲为什么要一再向我念叨这个地方呢。

   第一次听到鹅桥这个名字是在父亲住院之后。一天下午我在单位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父亲因心脏病复发又住进了医院,让我赶快过去。这次的确很严重,我进了病房发现父亲已经在吸氧了。大概正如医生所说,父亲体质太差,所以才导致目前的危险症状。然后医生又说,请我放心,他们会尽力的。这话说得我浑身一颤,父亲的睡态也让我恐惧,他平静得像死了一样。还好,父亲挺了过来,能说话的时候就把我叫到跟前。然后我就听到了鹅桥这个名字。

   “鹅桥,鹅桥,”父亲蠕动着嘴,干燥的手抓着我的手,有些烫。“我要回去。在河边,两排茅屋。鹅桥,有鹅也有桥。”

   “爸,什么鹅桥?”

   “向南走,一直向南走。有一条河,河边有人家,他们都是鹅桥人,”父亲说话断断续续,手越来越烫。“你说我来了,穆罄如。回来看看了。船从鹅群里穿过,到处都是水和鱼,那些简陋的石码头。站在桥上可以看见所有的屋顶。”

   “为什么要回去?”

   下午的阳光从玻璃窗外照进来,落在父亲的枕头旁。父亲半眯着眼,头转向背光的一边,嘴唇抖得更厉害了,呼吸也开始急促。我松开他的手要去喊医生,他不让,竟有那么大的力气死死攥牢我的手。我只好在病房里高声喊医生,让他们赶快过来。喊过了俯下身,听到父亲支离破碎的微弱声音:

   “回来。回去。”

   然后就没有声息了。

   医生赶到时,父亲的眼睛已经不会动了。他们手忙脚乱地折腾一阵,满头大汗地对我说:“心力衰竭,救不回来了。”

   那天是我第一次知道鹅桥,也是父亲最后一次说鹅桥。父亲去世之后我一直在琢磨这个名字,显然是个地名。但是我翻遍了所有可能搜集到的地图,都没能找到这个地方。那些地图已经具体到村镇了,在现代社会里,我不知道还有什么群落单位能小于村镇,可就是找不到。我一度以为鹅桥是父亲或者母亲的出生地,但是发现他们户口簿上的原籍写的是与它完全不相干的地名。母亲走得早,我五岁时就见不到她了。母亲是否说过与鹅桥有关的事情,我实在不记得。也许它与母亲有关?弄不清楚。

   鹅桥成了我的一个结,绕不过去。事实上,从父亲说出之后我就放不下了,它是父亲的遗言,回到这个地方就成了他的遗嘱。父亲说得语无伦次,不知道他是想回去还是想让我去这个地方。我整天在脑袋里盘旋着鹅桥这两个字,甚至按照父亲的说法虚拟了一个沿河筑立的村庄,一个近乎桃花源般的水边之地。但它的抽象是明显的,一切都是望文生义的产物。我总看见我想像的村庄上空飘着鹅桥两个字。它对我成了一种折磨,我知道我不得不从这个世界上把它发掘出来,然后仔细地看清楚。

   父亲说:“向南走,一直向南走。”

   我背着背包开始从城市出发,一路向南。记不清打听过多少对我摇头的过路人了,对这个地方他们和我一样迷糊。我只是向南,直到我看到了一条东西走向的河流,河上有桥,桥下有船,一群群白鹅从水面浮过。那些和水虾、老金、小水一样陌生的人告诉我,没错,这就是鹅桥。

   终于来到了鹅桥。躺在床上感觉四肢酸痛,十分疲倦,可就是睡不着。我打开灯和背包,掏出黑皮面子的笔记本开始记录我所见到的鹅桥。第一句话是:“我来到了鹅桥,这里已经不再是父亲的鹅桥,到处可见的简易的两层小楼取代了茅草屋。”拉拉杂杂地写了三页纸,都是关于对鹅桥的初步印象。它与我虚构的村庄有很大出入,从中我看到了时间的力量。

   正写着,听到几声轻微的敲门声。我下床打开门,是小水,端着一杯水站在门前。

   “你没睡吧?”她说,“我妈让我给你送一杯热水,我忘了。”

   “谢谢。”我接过水杯,“一会儿就睡。”

   小水咬着下嘴唇,羞涩地低下头,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轻声说:“我住在这边的屋子里,有什么事就喊我一声。”

   她的脚步很轻,夜寂静,远处黑暗平坦。我关上门,觉得整个鹅桥如同浮在半空。

   “你听过穆罄如这个名字吗?”我问老金,“他是我父亲。”

   老金摇摇头说:“没有。从来没听过。”

   “可是父亲弥留之际一再向我提起鹅桥。”我看着他剔着发黑的牙齿,顿了顿才说,“我再向上了年纪的老人打听一下。”

   “他们也不会知道的,一辈子都住在这里,没见过几个外乡人。”老金心不在焉地说,咳嗽着,“你想到处看看,就让小水陪你去,有什么还可以照应一下。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下。”

   小水在旁边说:“神经七的房子还没修好?”

   “神经七是你叫的?”老金说,吐了一口痰就出门了。小水吐了一下舌头。

   我问小水:“神经七是谁?”

   “七爷头脑有点问题,大家都叫他神经七。”小水缠着辫梢说,“过会儿我带你去看看他。他的破茅屋三天两头漏雨。”

   小水二十岁,正值年华大好的时光。初见陌生人怕羞,熟悉了就现出活泼的一面。我们说话开始很少,逐渐就多起来,转了几条巷子已经算熟了。一边走她一边向我讲乡邻们好玩的事,谁家的猫到河边用尾巴钓鱼,谁家的鹅踩着楼梯进了房间,跳到床上生蛋,谁家的酒鬼把门前的阴沟当大河,不敢跳过去急得大喊大叫。等等。

   我们身后出现了好奇的小孩,开始是一两个,接着越聚越多,最后成了一大群。他们从各自的院子里走出来,汇集在我们身后远远地跟着。小水说,陌生人很少,新鲜。如果是我一个人在街巷里走,不会有这么多小孩跟在后面,他们怕陌生人;现在有她小水在,他们胆子大了点,才远远地跟着。她小时候也和这帮孩子们一样,是他们中间的一个。有一回,一个外乡人冲她做了个鬼脸,都把她给吓哭了。我听了,回过头咧开嘴捏起眼,也冲他们做一个鬼脸。还好,没有小孩哭,倒是走在前头的几个小女孩吓得转身就跑,两只小辫子飘起来。巷子里是青亮的石板路,逃跑的不合脚的大鞋子击打地面,回声浮泛又空洞。

   小水转过身说:“回去,没什么好看的。再跟着我就告诉你们爸妈,回家打屁股。”

   他们听了,闪动大眼相互看看,一个个尽力贴着两边的墙壁站着,蹭来蹭去,一会儿就相继散了。他们刚进家门,窗户里就伸出了大人的脑袋,他们伸长了脖子看我一眼,赶快缩回头去,又伸出头看一眼,再缩回去。然后是砰砰的关窗户声音。我听到经过的那家院子里,一个男声说:

   “是他,就是昨天我告诉你的那个,在桥下的槐树荫里坐了两袋烟的工夫。”

   我循声转身去看,两个人头迅速隐没到窗户后面。

   我问小水:“他们为什么好像都在躲着我?”

   “他们在躲着你吗?不知道。”小水说,步子开始加快了。“我们这里就这样,外乡人一年也难得见到几个。”

   我不再问了,只想尽可能详细的看看这个叫鹅桥的地方。也许这就是他们的生活习惯,不太愿意和外面的人打交道。他们聚在某一个巷口三五成群地聊天,见到我来了,便沉默着各自散去,好像有相同的默契。待我走过时,只看到零落一地的烟头。我对小水笑笑,我已经习以为常。但这么一来就有了麻烦,找不到人打听有关我父亲的事,我希望有人知道多年前穆罄如与鹅桥的关系。

   现在的鹅桥,已经不再是父亲所说的那个样子。尽管河边依然是傍水而居的人家,但更多的人家散布在河岸之后,从河边开始向两边摊开去,几乎家家都是造型相同的两层简易小楼。从外面的装饰和空荡荡的院子来看,空旷的房间不会比老金家好多少。众多的人家摊开去,不得不穿过一条条纵横交织的青石巷。这里大约算得上水乡,石板上泛着潮湿的南方气息。一个上午我们看的地方并不多。小水说,大约是鹅桥的四分之一,河对岸还有半个鹅桥,我们只走了这一半的一半。说没看到什么也看到了,很多人家,他们的房屋,躲避我的大人和小孩,相对安静又有几分神秘的乡间生活。说看到了,又于我的初衷无益,我想我就是把每一条巷子走上三十五遍,恐怕也找不出父亲与鹅桥的一点头绪。父亲为什么要在临终之前提起鹅桥呢?

我把父亲弥留的情形详细告诉了小水,她很有兴趣。确切地说,她对城市里的医院和城市有兴趣。这一点显而易见。我们经过桑树底下的那条废船时,她就开始不断地向我询问有关城市的问题。医院和护士,汽车和电话,超市和购物中心,还有电脑和吊带衫。我回答说,吊带衫就是一件能够露出肩膀和半个前胸后背的小衣服,小水羞红了脖子,她捂上眼,透过指缝看我,说:

   “那个什么衫好看吗?”

   我开玩笑说:“我没穿过,不知道。”

   “人家问你正事,那衣服好看吗?”

   “真的不知道,应该好看吧,要不然为什么满大街都是光着膀子的姑娘呢?”

   小水不说话了,坐到河边一块石头上。我们已经来到了一个石码头边。过一会儿,她说:“我没去过城市。远吗?”

   “还行。有空你可以去看看,跟鹅桥一样好玩。”

   “我不敢,”她站起来,走到另一块石头边。“我也不认识路。”

   一群鹅游过来,嘎嘎地叫成一团,在石码头边盘桓一阵,又叫着游走了。我在水里又看到自己的影子,弯的,有波浪的形状。

   “小水,你看我影子是弯的还是直的?”

   小水伸头向水里看了看:“我爸他们都说了,外乡人的影子都是直的。我也不知道。”然后声音低下来,“我们走,水虾来了。”

   水虾的小船沿鹅群刚才的路线划过来。他单手摇橹,右手向这边招呼:“小水,小水,婶子让你带客人回家吃午饭。”等我站起向他招手时,船已经靠上了码头。“小水,还有,我妈下午套被子,想让你过去帮忙。婶子已经同意了。”

   “我下午还要陪客人到处看看,我爸嘱咐过的。”

   “老叔说客人可以自己四处走走,用不着再陪。老叔在家里等着你们回去吃饭呐。”水虾说,冲我笑笑,“用不着再陪吧。鹅桥是小地方,走到哪也不会走丢的,你说是不是?”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下午我一人就行,没什么问题。”

   下午我的确是一个人出门的,此后的几天一直都是一个人,两个人的时候那也是因为要过河到对岸,坐水虾的小船。

   很难想像,这么大一个村镇白天也如此沉寂,至少我所到之处突然都变成了哑巴。弄出点动静的只是那些家禽和动物,鸡鸭鹅,牛马,山羊什么的。偶尔遇到一两条狗,和我一样在街巷里晃荡,摇着东张西望的尾巴。越这样我越好奇,专找动静大、人声多的地方凑。和上午一样,蹲在巷子头聊天下棋的人见到我的影子立马不吭声了,或者干脆拍拍屁股走人。一个个面无表情,好像恰好到了他们该回家的时间。我故意擦着他们的肩膀走,能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河水的清凉的气息和淡淡的鱼腥味。老金说过,河两岸的人多少都能下水,屁大的小孩一个猛子扎下去,出来时手里就多了一条鱼。长期下水的生活使他们养成一个习惯,裤腿总是卷得高高的。没有人脸上露出要和你打招呼的欲望,所以半个下午过去了,除了看到了和上午所见的相同的房屋和人群,我一无所获。因为当我想开口的时候,他们已经走远了。那时候我深刻地感到了自己外乡人的身份,我的装束,我的眼镜和嘴上叼着的香烟,他们把我从鹅桥人中显著地分了出来。

   日薄西山时分,我来到一个巷子的尽头,看到了一个破败的院落和三四间茅屋,围墙是玉米秆做成的篱笆。这样一个院落引起我的注意,在河两岸触目所见的都是两层简易小楼的背后,竟然藏着这么个原始的土坯茅屋,不能不说是个意外。更让我意外的是,这个院落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聚集了我到鹅桥以来见到的最多的人,大人小孩加起来大约五六十个。青壮年的男人蹲在屋顶上,怀抱成捆的荭草,在给最靠边的那间茅屋重新苫顶。

   我看到老金站在院子里,对着屋顶的人指点不止,吆喝中间以咳嗽。这大概就是他们说的神经七的家。

   院门口的树底下蹲着一堆人,大多是老头,一个个抱着大烟袋,有的怀里偎着拖着鼻涕的孙子孙女,任凭孩子们揪自己的胡子。老太太们坐成另一圈,就着干瘦的大腿搓麻绳,一边说话一边往手心里吐唾沫。这正是我想看到的。我灭掉烟小心地凑过去,在那群老头的圈子外面蹲下来。我蹲了有五分钟,没有一个人转过脸理会我,倒是他们怀里的小孩眼神好,瞪大眼盯着我看。我只好主动碰了碰身边一个老头的胳膊,陪着笑脸说:

   “哎,大爷好。”

   老头转过脸,说:“噢,外地来的吧?还带眼镜。”

   他说话有点结巴,艰难的发音终于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他们不得不向我这边看。

   “听说鹅桥是个好地方,我特地过来看看。”我的脸上挂着笑,希望每个人都能看见我对他们的友好。

   “什么个好地方。就是个水里找饭土里埋人的地儿。”

   那老头说完,他们又不管我了,接着刚刚的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听内容是说神经七这茅草房早该拆了,躲在高高的房屋之间有些不三不四的。正说着,一个斜挎老式军用水壶的老头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水壶的油漆早就不见了,摞满了经年摔打过的痕迹。七十岁左右,一头蓬乱的花白头发。

   “我不拆,我就住这茅草屋。”他说,满身的酒气。“冬天暖和,夏天凉快,给个金銮殿也不换。”

   一个说:“神经七,几间破屋有什么好守的?是没钱盖新的吧?”

   又一个说:“谁说七叔没钱?七叔都拿酒当水喝,钱到处塞,养活了河南岸的一半老鼠。是不是,七叔?”

   神经七扑扇着醉醺醺的长眼皮,倚着树干坐下来,拍着军用水壶说:“我金老七的钱都存在信用社,老少爷们没钱花找我,我盖个章你们去拿钱。”

   大家笑起来,嘴里说着这个神经七,头脑彻底不好使了,穷得裤衩都十几年没换了,还瞎吹。笑过以后又聊起来,还是有一搭没一搭。

   我又碰了碰那个结巴老头,问他:“大爷,您听过穆罄如这个名字吗”

   “穆,穆罄如?”结巴结结巴巴地说,半天又说,“没,没听说过。”

   “他是我父亲。父亲生前提过鹅桥这个地方,”我掏出烟递给他一支,“是父亲让我到这个地方来的。我想知道他和鹅桥有什么关系。”

   结巴推开我的烟说:“不,不认识。我们这是小地方。”

   他们中的几个人吃惊地看着我,随即转过头去。突然神经七抽冷子似的睁开眼坐起来,问我:“谁?你说谁?”

   “穆罄如。我父亲。”

   “穆罄如?这个名字有点熟,”神经七抹着脸,伸长脖子盯着我看。“我知道个大头,头大,粗眉毛。”

   “我父亲就是头大眉毛粗,大爷,您认识我父亲?”

   我站起来,想走到神经七那边去。一个年龄和神经七差不多大的老头一把将神经七推倒在树干上,“都老皇历了,”他说,“没有的事,别瞎说。”

   “有,有,怎么没有?”神经七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爬起来,指手划脚地喊起来。“大头我认识,这房子,昨天夜里我还梦见他的。”

   神经七破锣似的喊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屋顶上的泥瓦匠和院子里的老金都向这边看。神经七自顾嗫嚅着嘴,说着大头大头,两手到腰间去找军用水壶,拧开了就对着嘴倒,空了半天也没空出一滴酒来。他跺着脚哭丧着脸叫着:“大头,没有酒了,大头。”

   有人喊老金:“管事的,神经七又犯病了。”

   老金急匆匆跑过来,一把将神经七拖过去,推到院子里。“七叔你有完没完?你再瞎叨叨我让他们都下来,你自己爬上去修。”

   神经七不吭声了,低着头一瘸一拐向东边的屋子走。

   老金走过来对我说,该吃晚饭了,让我先回去,他马上就来。那时候夕阳早已落尽,西半天的夜色开始缓缓垂落。

   晚饭开始有点沉闷,开始只有三个人吃饭,小水在水虾家还没回来。我们没有喝酒,老金根本就没提这一茬,三个人干巴巴地在那里嚼着饭。沉闷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刚坐下来是老金对我的不耐烦的告诫。

   老金说:“七叔头脑不好使,喜欢瞎说八道,你别听他的。”

   我说:“可是他好像认识我父亲。”

   老金说:“怎么可能?鹅桥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单单他神经七认识?他有病。”

   我说:“可是他说大头、浓眉毛的,就是我父亲的样子。”

   老金说:“在鹅桥,头大眉毛浓的一抓也一大把。我说了,别信他的。”停了一下又说,“我说过了,他神经有问题。有病。”

   他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我不再说什么。女主人夹了一块肉放到我碗里,说:“吃菜。鹅桥是个小地方,没什么好玩的,客人多担待。”

   我说:“很好,挺有意思的。”

   吃了一半,小水急匆匆地回来了,进了门就说:“妈,我回来了,有我的饭吗?”

   “没在水虾家吃?”

   “没有,”小水说,洗手的声音很响。“不想在他家吃,就回来了。”

   老金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小水吐了一下舌头,自己去盛饭,在我旁边坐下来,端着饭碗对我说:“鹅桥没你们城市好玩吧?我跟水虾说过了,明天带你坐船去逮鱼。”

   我刚想说声谢谢,小水的母亲用筷子点了一下桌子,说:“小水,吃饭。”

   于是都不说话,屋子里只剩下吃饭的声音。灯光摇摆不定,四个人头的影子在饭桌上无规则地移来移去。我很少夹菜,担心一不小心筷子戳到谁的头上。

   晚饭之后,我稍微洗漱一下就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他们也相继没有了动静。鹅桥人似乎还坚守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晚饭后时间不长,整个村镇就如同滑入了沉寂的梦中。这大约也是不得已为之,我实在没有看到他们有什么可以消磨掉漫长夜晚的东西。我毫无困意,拿出黑皮本子开始记日记,颠三倒四地写,我说不清楚这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总感觉着怪怪的,搞不明白的别扭。只有那个神经七还有点意思,神经病和酒鬼往往比正常人还要可爱一些。我想重点记下神经七,他的衣着相貌等等我都详细地写下来了。快写完的时候,小水敲响了我的门。

   她瞟了一眼桌上的黑皮本,说:“你在写七爷?”

   “你觉得这人怎么样?”

   “神经七呀?就是一个神经病,说话做事稀里糊涂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干什么。反正不正常。去年冬天还脱光衣服在河边跑呢,一边跑一边叫,说要去打鬼子,打到鬼子老家去。”

   “他一直都住在鹅桥吗?”

   “应该是吧。我记事起就听说他神经有毛病。”小水在我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又开始用手指缠绕辫梢。“七爷就是个疯子,没什么好说的。你给我讲讲你们城市里的事。”

   “你想听哪方面的事?”

   “什么都想听。你随便说。”

   我想了想,不免起了卖弄之心,开始给她讲网络和股票。这两个东西听起来有点虚幻,空对空,讲起来更过瘾。其实我也是半瓶醋,对于股票连半瓶醋也算不上,顶多有点酸味。好在她对这些和我对鹅桥一样陌生,我不论怎么发挥总能自圆其说,听得她两眼发直,一愣一愣的。

   我夸夸其谈大约四五十分钟,几乎完全沉浸到我所叙述的那个网络和股票的世界里,无意中向门口看了一眼,吓我一跳,小水的母亲板着脸站在门前。她什么时候过来的我丝毫不知道。

   “小水,回去!”她说,声音有点凉。“让客人早点歇着,跑了一天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了。小水看看我,吐了吐舌头,说:“都是我不好,忘了把门关上了,明天接着讲,我还想听。我走了。”走到门口,小水又转过身说,“别忘了,明天我带你去打鱼。”

   第二天我们没能打成鱼,因为老金夫妇突然把那天定为小水和水虾定亲的日子。

   一大早,我从楼上下来,看见小水坐在走廊的竹椅上哭,声音不大,肩膀有节奏地耸动。我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只顾低头哭,不说话。老金喂过牛从牛棚过来,我又问老金,不知出了什么事,小水哭得这么伤心。

   “没什么,自家的一点小事。”

   我就不好再追问下去了,拿着牙刷毛巾到井台边洗漱。收拾完了早饭也准备好了。我看到女主人在饭桌旁数落着小水,见我进屋,她一脸无辜地向我摊开双手,“客人,你来说说,我和他爸给她定了亲事,她还不高兴,一大早起来就哭。”

   “我不去。”小水终于说话了。

   “不去也得去,反了天了!”老金咳嗽着说,对着门外吐了一口浓痰。

   “我不想去。”小水还是哭。

   “谁家呀?”问过了我才后悔,我有什么资格问别人的事。

   “水虾,”女主人说。“客人你看看,不是很好么?人老实,又能干,家境也不错。客人,你来说说。”

   我迟疑了一下,脑袋里迅速掠过水虾的形象。“不错,”我说,“人挺不错的。”小水的哭声更响了。

   出了老金家,我直奔神经七的茅草屋,走到半路觉得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过去不合适,应该带点礼物才对。为了打听到商店在哪里,我在周围的巷子里转了好几圈,好在鹅桥的巷子幽深长远的就那么直楞楞的几条,记住个大方向就不会迷路,但是没遇到一个可问的人。他们总是在我走到身边之前就已经离开。没办法,只好敲开一家院子,向在井台边洗衣服的一个老太太问清了商店的位置。老太太简练地告诉我,就在靠河边的村镇的最东头,金二家的杂货铺。说完就匆匆关了院门。

   金二杂货铺的门面不小,三间屋大的地方,乱七八糟地摆满杂货。货架上是些小巧贵重的物品,地上摊放的则是粗笨的耐摔打的东西,菜刀、塑料脸盆、坛坛罐罐之类的。油腻腻的柜台上一溜摆着几个大坛子,散发出酱油、醋和白酒的味道;再过去,是摆放在几个盒子里的冷菜和调好的肉类熟食。店里人不多,一个五十来岁的秃顶男人守在柜台里面,柜台外面的凳子上坐着两个老酒鬼,每人一碗白酒,一只手捏着一条小咸鱼。

“老板,给两瓶白酒。”我说。

   “没有瓶装白酒,只有这个。”老板拍拍酒坛盖子,面无表情地说,“散装的老烧。”

   “那就老烧,给五斤。还有,这几样熟食每样一斤,冷菜都给来上一份。”

   我以为这样慷慨利落能把他们给镇住,没想到他们根本不吃这一套。老板仍旧面无表情,熟练地打开坛子向一个大塑料桶里装酒。另外两个酒鬼斜着眼睛看我,各自举起碗咕咚咕咚喝光剩下的半碗酒,抹抹嘴出了杂货铺,一脸的空白,连个招呼也没和老板打。

   离开杂货铺天已经不是很早了,在巷子里可以看到起床的小孩到处乱跑。他们同样对我感兴趣,歪着头抓着衣角躲在墙角处看我,跟在身后的比昨天少多了,看他们的眼神就知道,只有胆子大的才敢远远地随着我走。他们几个身后是几条狗,跟着我是因为闻到了我纸包里的肉香。我停下来,打开一个猪头肉的纸包向那几个孩子招手,他们也停下来,远远地看着我。我向他们展示提在手里的一块硕大的肉片,希望他们能够走过来。过了半天,终于有一个个头大的孩子跑过来,到我面前又怯生生地慢下来,然后突然抓到那块肉,转身就跑。我看到他兴奋地舞动另一只胳膊,对面的小孩也兴奋地向他奔凑过去。我把那包猪头肉放到地上,对着那个抓到肉又盯着我看的小孩说:

   “都给你们了,拿回去分给大家吃吧。”

   然后提着酒肉去神经七的茅屋。

   神经七正在收拾屋檐下用剩下的荭草,房屋昨天傍晚已经修好了。他一定是先闻到酒香才看到我的,因为我进了院子后,他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军用水壶,晃荡了半天也听不到一点酒响,然后抬头看到了我。

   “什么酒?”神经七响亮地抽动鼻子,翻着白眼看我,嘴角流出一串口水。“你是谁?”

   “七爷,我是专门送酒给您喝的,来看看您。”

   神经七嘿嘿地笑起来,口水流得更多了,一跳一跳地跑过来,一把抱住酒桶,拧开盖子就喝,像喝水一样,那么大的桶口竟一滴也没洒出来。放下酒桶时直喘粗气,又嘿嘿地笑,满脸都是眼泪。神经七拍拍酒桶说:

   “嗯,好酒,好酒。你是谁家的孙子?坐下来陪七爷一块儿喝。”

   他让我坐到那堆散乱的荭草上。我和他坐下来,把几样菜摆在地上。

   “七爷,您老边吃边喝。”

   神经七说:“好,边吃边喝。”又喝了一大口,抓起一块肉塞进嘴里。“你也吃,呵呵,你也喝。”

   我想让他尽了兴再提我父亲的事,谁知道他吃喝起来竟没完没了,不仅如此,还逼着我也跟着吃喝。我们俩就这样坐在院子里,像一对真正的酒鬼那样吃吃喝喝。神经七喝酒的时候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咕哝什么。当我觉得他差不多该尽兴了时,问题又来了,他竟然喝着喝着歪倒在泥墙上,一块肉送到半路上又掉下来,手也跟着垂到地上。我吓了一跳,怎么突然没动静了,眼睛都闭上了。

   “七爷,七爷。”

   神经七吧嗒着油腻腻的嘴,打起了沉重的呼噜。他睡着了。我看一看酒桶,已经下去了五分之二,他也该睡了。那会已经上午十点多了,阳光有点烤人,我又拖又抱把他弄到了了屋子里的床上。那张床脏乱不堪,他满身尘土地躺到了被子底下。

   只好等他醒来再说了。我找了张四条腿长短不齐的竹椅子躺下,感觉酒开始上头了。我记得我喝得不多的,的确不多,可是我还是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十二点多了,神经七还在被窝里把吧唧着嘴,说喝,一块儿喝。我晃动几下吱哟作响的竹椅,神经七睁开了眼,打过呵欠他坐起来,惊讶地看着我:

   “你是谁?怎么坐在我家里?”

   “七爷,上午我还陪您喝酒的呢,”我指着转移到桌子上的酒。“您不记得了?”

   “噢,”他拍拍脑袋,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喝酒,对,喝酒,呵呵。你是个外乡人,找我这个孤老头子有事?”

   “七爷,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叫穆罄如,天生大头,浓黑眉毛。”

   神经七从床上下来,赤着脚在地上走来走去。“大头,浓黑眉毛。穆罄如?他是你什么人?”

   “我父亲。”

   “年龄有多大?”

   “六十四了,不过两个月前已经过世了。”

   “六十四?穆?大头!你爸是大头!”神经七突然两眼放光,“你是大头的儿子?”

   “您认识我父亲?”

   “大头啊大头,我的小兄弟!你十九岁来鹅桥,二十二岁离开,还拐跑了一个鹅桥的姑娘,那可是河两岸第一号的天仙呐。嘿嘿,你小子跑哪去了这些年?老哥我替你守着这三间茅草屋,天天修,年年补,就是等你回来的。你小子说死就死了!四十二年了,大头你说死就死了。我金老七还守着这破草房子干什么呀?”

   我上前扶住鼻子嘴角乱动准备大哭的神经七,“七爷,七爷,你真的认识我父亲?”

   神经七突然又糊涂了,抓着我的胳膊大叫大头大头。“大头,大头,你怎么说走就走,说变就变了?带跑秀水不算,你还戴上了眼镜。”神经七老泪纵横。“你跟我说,大头,我金老七都不戴眼镜你凭什么戴?你说好房子让我只住三年的,你竟然让我住了四十年!你知不知道我都给住老啦,都住成瘸子啦,我金老七都住成神经七啦!”

   不知道神经七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把我又推又搡地推到了院子里,他的大喊大叫引来了很多邻居站在篱笆外观看。他又犯病了,喋喋不休地喊叫,说得越多越让我糊涂,他到底认不认识我父亲?我父亲是否就是他说的那个大头?我不知道,我从没听过谁叫过父亲大头。他们在冷眼旁观,人越聚越多,这让我受不了。我很想从这个破落的小院子里逃掉,可是神经七两只手把我抓得紧紧的,酒气和唾沫源源不断地喷到我脸上,避之不及。那么多的人,我都不知道怎么摆脱神经七。

   幸亏老金及时赶到了。看到人群里挤出一个人时,我立刻高兴起来,救星到了。老金进了院子,抓着神经七的胳膊猛地一拽,神经七松开了我的胳膊后退两步,右手里抓着半截我衬衫的衣袖。

   “七叔,你干什么!喝两口猫尿就撒酒疯,回屋睡觉去!”

   “大侄子,”神经七说,“他是大头,我不能让他走啊。”

   “什么大头大头?我让你回屋去,有话跟你的酒壶说!”

   神经七像个委屈的孩子,哭哭啼啼地看着我,念叨着大头大头,低着头一瘸一拐地回屋去了。

   老金脸色很不好看,“你怎么又过来了?回去吃午饭。小水妈到处找你。我就知道你会来。我就没听过什么穆罄如,鹅桥人哪个听过了?他一个疯子,你能问出什么道道来?神经病的话你也能信?回去!回去!”老金走在前头,对着篱笆外围观的人挥着手。“你们也回去,回家去,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人是怎么的?”

   老金家的牛棚失火大约是在晚上十点半钟,那时候整个鹅桥都睡了。我的生物钟一时半会调整不过来,十点来钟正是精神大好的时候。我在黑皮本上记下白天发生的事,突然听到老金的变了调的喊声:

   “救火呀,快救火呀,失火啦!”

   我赶紧推开门,院子外面的牛棚处火苗已经蹿过了围墙。火势不是很大,因为老金家的牛棚就不大,但是此起彼伏一丛丛的火焰在黑暗的鹅桥上空依然有惊心动魄的效果,半个天空都跟着躁动起来。老金已经打开院门,正站在院外向左邻右舍求救。小水和她母亲正在井台边打水,急得小水一直咿咿呀呀地叫个不停。我穿着拖鞋跑下楼,要帮她们拎水,小水母亲说:

   “客人你还没睡?”

   “没有,我不习惯早睡。”我说,拎着小桶就往外边跑。

   牛已经被老金换了地方,拴在邻居家门前的槐树上。此刻他还在喊着救火,邻居们的院门相继打开,一只只小桶晃晃荡荡地从门里出来。大约二十来桶水就把火浇灭了,我前后拎了五桶。灭火的时间也不长,大约半个小时。仅仅烧了一个牛棚,没有殃及旁边的树木和柴草。那个晚上没有风,树梢一动不动。

   火灭了以后,老金家的门前黑水流成一片。闻讯赶来的水虾和其他几个小伙子正帮着把牛棚拆掉,苫盖棚顶的荭草和芦苇被草叉挑到地上,冒出一股股焦味浓重的熏烟。老金卷着裤腿站在水洼里一遍又一遍地说:

   “这三更半夜的,怎么会失火呢?”

   小水的母亲好像火灭掉了以后才被吓着,在女儿的搀扶下眼泪都流出来了,“这可怎么办?你说这可怎么办?”她对小水说,“好好的怎么就起火了呢?”

   失火的原因成了讨论的中心。牛棚自己着火肯定是不可能的,可是谁会来点上一把火呢。都快半夜了,鹅桥人都做完了一两个梦了,谁还在深更半夜不睡觉呢。我拎着空桶站在老金旁边,就着院子里的昏暗的灯光,我发现他们都在看着我。这让我很尴尬,好像火是我放的。

   一堆草落到我面前,溅了我一身的水,水虾站在墙头上握着草叉,不用说这叉草是他扔下来的。

   “这场火灾真不巧,把客人的好觉都给搅了,”水虾说。“真过意不去。”

   他的声音有点怪。不过我还是如实回答了他:“没什么,我还没睡。”

   “都快半夜了,客人怎么还不睡?客人真是好精神呐。”

   小水冲着水虾喊:“水虾,你瞎说什么?赶快把草挑下来。”

   “烧都烧过了,挑下来急个什么?”水虾说,抡起草叉又挑起了一叉草。

   还是对着我的方向。我及时地后退几步,烧得半焦的草落到我刚刚站的地方。我没说话,拎着空桶转身进了院子,小水跟在我后面也进了院子。我知道,他们都在看着我。

   在第二天的早饭桌上,我告诉老金一家,吃过饭我就离开鹅桥。小水对我的决定有点吃惊,说你不是要在这里多玩几天的吗?我的确说过,但是现在我想离开了。我只告诉她,回去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该看也看了,不能耽搁太多时间。小水还想说什么,被老金制止了。老金说那也好,早点回去能做更多的事,他就不留我了,免得误了大事,吃过饭他会让水虾送我过河。我谢过他,拿出两百块钱递给小水母亲,算作这几天住宿和伙食费用。她坚决不收,老金和小水也拒绝接受。我说这是应该的,几天来多有打扰,只是表示一点心意,如果不收下,我会过意不去的。她就收下了,一边对老金说着,那怎么好,那怎么好。

   小水陪着我来到石码头,水虾的船还没到。我们面对面坐在两块石头上瞎聊着,她让我继续给她讲我生活里的事,那些对她来说无限遥远的景象。我意识到再给她讲虚无缥缈的东西未必是件好事,便说些漫无边际的玩笑话。然后看见一个人不规则地跑过来,是神经七,跑得气喘吁吁的,其实速度慢得要命。难为这么一个老人了。

   “大头,大头,你走了又不跟我说一声,”神经七说,咳嗽声把一句话分割得支离破碎。“老哥我到管事的家找你,才知道你小子又要走了。这次又把小水带走?”

   “不是,七爷,小水是来送我的。”

   小水嗔怒地捶着神经七的胳膊,“七爷又胡说,小水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神经七嘿嘿地笑起来,说:“谁知道大头脑袋瓜子里想些什么。大头,”他从怀里摸出一张折了好多道的发黄的白纸,递给我。“我住了你的茅草屋几十年了,我给你钱。这是我的条子,你到信用社去取,老哥我钱多着呐,你想拿多少拿多少。”

   我接过白纸一看,上面七零八落地写着几行字,弯弯绕绕的,我一个也不认识。我递给小水看,小水就笑了,说:“这是什么?一个都没见过,七爷又犯病了。”

   “小丫头瞎说,七爷犯什么病?噢,对了,”神经七又去口袋里乱摸,摸出来半截萝卜和一个盛红水的小铁盒子。“大头,这条子要你老哥盖了章才能拿到钱。你看,这是我金老七的印章。”

   他把纸条从小水手里夺过去,把半截萝卜蘸上红水,郑重地摁到纸上,半天才松开。纸条下方多了一个圆形的红印子,上面刻的是什么字我同样不认识,一团歪歪扭扭的线条。小水又笑了,说七爷这次病可犯得不轻。

   神经七把纸条认真折叠好,小心地塞进我的上衣口袋里。“大头,盖过章了,这些年的房钱我金老七可还清了。”他动情地拍拍我的肩膀,说,“船来了,大头,你要走就走。快走,天黑了找不到路。”

   水虾的小船快速地划过来,靠到码头边上。我跳上船,对岸上说:“七爷,谢谢您,您多保重。小水,你也回去吧。”

   神经七和小水向我挥手。神经七说:“大头,你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又要过四十年以后?”

   我说:“再说吧。您看我的影子在水里是直的还是弯的?”

   神经七愣愣地看着我,没听明白我在说什么。这时船已经离开了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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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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