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母是旧社会出生的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村老太太,
她大字不识一个,但是她是个有心人,而且她记性好,悟性高。不仅会讲许多流传于我们老汾州地区千百年来的那些脍炙人口的民间故事,俗语老话。而且对于流传于我们当地的那些乡土味道浓郁的童谣民谣也颇为熟悉。
那些流传于我们当地上世纪中后期的童谣民谣(可能有些童谣民谣流传的时间更长远吧),是那个年代出生的人耳熟能详,通俗易懂的一种乡村民谣文化。
有句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流传于当地的那些童谣民谣也是当地老百姓一辈一辈千百年来传承前人,加之根据时势的变化、一代一代人自觉或不自觉的润色加工以及各种情景的即景生情逐步创造演变而来的。
好些童谣民谣的内容也是表现出了了我们老汾州地区的民俗风情,体验出了该地域当时的一些特色情景与景象,好些方面都表现出了明显的地方特质与色彩。
而目不识丁继母口中的那些童谣民谣就是如此。
那些童谣民谣内容想象丰富,富有情趣。好些情景故事大多是取材于人们的日常生活。因此,生活气息非常浓厚。而且,大多数内容都是浅显易懂,合辙押韵,节奏欢快,朗朗上口,生动活泼。好些童谣民谣抑扬顿挫诙谐幽默富有音乐感。让人们听后有一种清新脱俗,返璞归真的感受。
但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村老太太为什么对当地的童谣民谣比较熟悉,而且还有一些情有独钟的情素呢?那还要和她的经历说起。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以后,人们刚刚摆脱了吃大食堂及大饥荒的阴影,生活逐步一年比一年好了起来。同时那时候也正是我国社会主义农村建设搞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那时候农村已经实行了“三级所有,队为基础,多劳多得”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分配原则。社员们都投身到了轰轰烈烈的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战斗行列。
当时我继母已经五十多岁将近六十岁了,而且还颠着一双三寸金莲。但她也是义无反顾地参加了生产队的一些力所能及的劳动。除地间苗,砸石头(那时候修建公路家家都有任务),砸化肥(硫酸铵结晶了赛如石头一样,施肥前必须先砸碎过筛)等等,以及望孩(望孩当地土话的一种说法指看孩子)。望孩是当时生产队为了提高出勤率,让年轻的妇女们参加生产劳动,而将她们的孩子托给一些年老的妇女照看。那时候看孩子主要是负责孩子们的吃喝拉撒睡以及孩子的安全。
而继母正是在望孩子的过程中,将那些我们老汾州当地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童谣民谣发挥得淋漓尽致。使一茬一茬好些个孩子听着她口中的那些脍炙人口的童谣民谣长大成人,一个个走出了农村,走向了人生的道路。
那时候继母看的孩子大多是四五岁、五六岁,正是儿童接受初期教育最佳的年龄段,那个时候农村也没有什么托儿所,也接触不到什么早期教育,他们的父母亲大多忙于参加生产队劳动,也没有时间精力给孩子们进行早期教育。因此,目不识丁大字不识一个的继母就成了那些孩子们最初的启蒙老师了。
而继母给孩子们说唱童谣的时候,也并不是刻意做作,好些时候都是即景生情,借题发挥,在不经意间给孩子们寓教于乐,并且陶治了儿童们的性情。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不仅望了孩子,使他们保持了孩童们的活泼、天真、童心,而且使他们也增长了一些知识。
春天来了,万物生长。布谷鸟也开始“布谷,布谷”地叫起来了。那时候继母就会给孩子说:“谷谷种,谷谷种,一颗米,吃三顿。”而且抑扬顿挫,高低起伏,说歌不歌,说曲不曲,但韵味独特。
到了下雨的时候又会对孩子们说:“哈(土话指下念ha)雨哩,打泡哩,王八生儿(当地土话指乌龟)带的草帽哩!”
那时候经常可以看到大雁南飞,或者北归的景象。蔚蓝的天空中大雁一会儿摆成人字形,一会儿又排成了一字型。每当此时此刻,继母就会对孩子们说起:“安儿安儿(当地土话指雁大雁)摆溜溜,红绸绸,绿袖袖,后头跟的你舅舅,你舅舅就爱吃个炒豆豆。”
而那时候的喜鹊也是比较多,当地人们对于喜鹊比较关爱。认为喜鹊叫,贵客到。因此,每每有喜鹊树上喳喳喳地叫起来,继母就会对孩子们说道:“妖鹊子(当地土话指喜鹊)喳,喳三下,喳的你大(爸爸)回来吧!我大在何格儿哩(何格儿汾阳标志性土话指那里)!在天北京(天北京指天津北京)口外(口外指张家口以北,包头、内蒙古、库伦、俄罗斯等)做买卖。”
那时候我家住的斜对面有位河北来的铁匠赵师傅,每天叮叮当当地打着一些铁制刀、镰、火杖等。继母即景生情就会给孩子们说唱道:“铁匠铁,铁打铁,铁匠老婆会裹节(脚),裹下两个猴猴节(脚),卖喽吧 舍不得,不卖吧 没吃的,愁的铁匠拍垛子,一怒气打下两个铁杌子。”
那时候如果望孩的过程中,孩子们有时候跌倒,或者碰了一下头也或者别的地方,继母就会一边给孩子揉碰住的地方,一边绘声绘色的脍哄(脍哄土话指哄孩子)孩子道:“揉揉散,疙瘩散。递明早(明天早)吃上两碗和子饭,好啦!一风刮上跑了!”
针对孩子们好动爱玩土,继母会说:“胖娃娃,耍土土。磨烂袖袖没人补,亲娘补,死得早。后娘补,不叫(叫指给)补,气的大大(爸爸)面如土。”
还有什么“二宝宝”:“二宝宝,上窑挽草草,挽不动,吼佬佬(佬佬指叔叔)。佬佬不动弹,气得二宝宝抠屁眼。”
什么“鸡蛋黄黄”:“鸡蛋鸡蛋黄黄,雀儿(指麻雀)盖起楼房,额啊子(指鸭子)扳倒,伊尔(燕子)扶起。”
好些童谣大多是通过游戏的方式来流传下来的。
那时候就经常看到继母与孩子手拉手或者背着小孩,一边晃悠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拉拉,两拉拉,拉大俺孩儿吃稼稼(稼稼当地对面食的统称),一背背,两背背,背大俺孩儿倒盔盔。倒哩不倒哩?倒哩!”通过一问一答脍哄教育了孩子。
而还有一种游戏童谣叫“顶楼楼”。“顶楼楼”是一种儿童游戏,具体是一人抬起一只手,手掌向下成半圆扣碗状,其他的人将自己的一只食指伸出来顶入其手掌中间。撑掌人发号施令突然握拳,以“锁”住指头的多少为优劣。那时候就经常看到继母与孩子玩耍那个游戏,并绘声绘色地说唱道:“顶、顶、顶楼楼,不捉大大捉猴猴。鸡蛋、黄酒,越吃越有。红布、绿布,七色布锁住他。咚、咚、咚咚嚓。一把锁子锁住啦!”
而那时候如果有孩子被狗咬,继母就会用当地的土办法,将咬人狗身上的狗毛搅(搅土话指剪)上一撮,煨(烧)成灰,用一些香油搅起,涂抹被狗咬住的地方,并且口中还念念有词:“搅、搅、搅狗毛,搅了狗毛再不咬,衣蛾(衣蛾土话指要)再咬,打烂狗狗的屄得脑。”
还有什么童谣:“嚓嚓,嚓嚓,一院里住下两家,东一家,西一家,一家去了口外啦,留下咱家独自家,关起门来吃糘糘(糘糘汾阳地区对于锅里煮的面食的总称)。”
到了秋天做黄菜的时候,继母一边做黄菜(黄菜汾阳当地的一种特色腌菜),一边就又对孩子们说唱:“额啊、额啊(额啊指压)额黄菜,一碟馒馒一碟菜,麻虎(指狼)不吃额嗯姊妹。”
还有什么“妖鹊子(喜鹊),意巴(意巴指尾巴)长:”“妖鹊子,意巴长,娶喽媳妇忘了娘。把娘背到山背后,媳妇子坐到火火头。” 还有什么“寿桃桃”:“山里的核桃桃,鹊儿落巢巢,果果(当地土话指哥哥)打妹妹,嫂嫂教得来,嫂嫂穿了个大红袄,美的果果跌八跤,左一跤,右一跤,把果果跌成一个寿桃桃。”
那时候我父亲是木匠,继母有时候也断不了盘着三寸金莲坐在地上帮助父亲拉大锯解木头。因此继母在看孩子的过程中就免不了借景生情,与孩子们玩起了“拉大锯”的游戏。一边与孩子们手拉手来来去去,一边口中说唱道:“拉锯,扯锯,布布(外婆)门上唱戏。请姑娘,唤女婿,不要脸的猴女女(指玩耍的孩子)就要去。去了没睡处,睡到燎窝旮旯里,铺条帚,枕棒槌,胡撸胡撸打鼾水。”
而继母口中的童谣还有一段“大姐大”;那时候就时常听到她给孩子们说唱:“大姐大,耍来吧:忙哩:忙甚哩?忙鞋哩。忙鞋做甚哩?嫁哩。嫁‘哈多’(哈多指何地)哩?嫁山哩。山里有颗枣树,枣树枣树能能,买下一个瓷盆,瓷盆有砂眼。买下一个灯盏,灯盏漏油。买下一个老牛,老牛不吃草,气得大姐儿满街跑。紧跑慢跑,一疙瘩砖头绊倒,砖头底下有屎哩,溅了大姐儿一脸哩。”
而作为脍炙人口的就是那段“亲家母”童谣,那时候就见继母一边给她看的孩子洗脸梳头发,一边说唱“亲家母”童谣。“亲家母,请上炕,看看你女的死屄样。头不梳、脸不洗,三根黄毛圪炸起。头梳喽、脸洗喽,三根黄毛圪抿喽。叫你女揩抹,八仙桌前‘叨啦’(叨啦指说闲话)。叫你女扫地,裹脚布子(三寸金莲的裹脚布)拖下半地。叫你女拾柴,柴旮旯里丢了红鞋。叫你女间谷儿,谷儿地里养孩儿。叫你女割麦子,麦子地里编盒子。叫你女种花生,花生地里搓麻生。叫你女栽红薯,红薯地里耍土土。叫你女间‘桃黍’(高粱),‘桃黍’地里撵骆驼。叫你女锄‘黄秧’(糜子的一种),‘黄秧’地里撵‘毛狼’。她撵‘毛狼’我们怕,引上你女回的吧!俺家是个猴堂堂(指小庙这里指小家庭),放不下你女儿那活娘娘”。
每年到了正月二十五老添仓的时候,继母就会对孩子们念唱起流传于我们当地的那首“添仓节”歌谣:“添 添 添仓来,金子钱元宝添到恩行(恩行方言指我家行方言念huo或)来,麦子豆豆添到囤囤来,好面(白面)豆面添到瓮瓮来,钱银子添到柜柜来。”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充分表现出了继母对于生活的憧憬和盼望。
而每年一到冬天数九季节,继母就经常会给孩子们念叨起我们当地的那首“数九歌”: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开门大走,七九河开开不开,八九雁来准定来,九九又一九犁麻牛(犁麻牛土话泛指马牛馿)遍地走。
那些继母口中的童谣民谣,大多是流传于我们老汾州地区;汾阳,平遥,介休,孝义,文水等一带。千百年来人们口口相传,流传到了现在。但俗话说: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加之一般童谣民谣在当地都是用的当地方言土话,因此,同样的一首童谣就会有几种版本。不过基本上是大同小异,所表达的情景大体上还是一样的。
而用纯粹汾阳方言土话所表现的童谣,那外地人听到一定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云。比如“门圪牢”:“门圪牢里有圪截杌子,杌子上(上当地土话念huo四声)立一圪截不子(杯子),不子上放的圪截谷子,谷子顶又勒(垒)二十四根竹子,竹子上落(lao)的二十四只鸽子,门上进来圪截秃子,碰倒了杌子,捣烂了不子,扣喽谷子,拗折竹子,飞喽鸽子,额啊(压)住喽秃子。”
而那时候我以及那些小孩子们可能也不太懂那些童谣的意思,只是津津有味地跟着继母说唱,完全是小和尚念经一样,喃喃自语,有口无心。
而那个时代孩子们的精神食粮恐怕就是那些个土得掉渣但却是朗朗上口的那些童谣民谣了吧!而要说那些个童谣民谣有什么文学价值的话,那显然是要让人嗤笑的。
但对于那些个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来说,那些个通俗易懂,节奏欢快的童谣民谣,却是非常的接地气,听着那些个清新脱俗,返璞归真的童谣民谣,是否会感到浓郁的乡情民俗扑面而来,让人陶醉的几乎热泪盈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但那些个丰富多彩的童谣民谣却是靠人们口口相传得已流传下来的,它们就像那田野里的野草一样,自生自灭,确又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社会在发展,世事在变化。中国民间艺术家主席冯骥才先生就全国保护古村落说道:“遍布中华大地的古村落,一直没有科学,完整,详备的档案。致使在十年中消失的近百万个村落中,究竟那些村落具有重要价值,或者说我们究竟失去了那些具有重要价值的村落,无从得知,无人能说”。由此可见在蓬勃发展工业化的今天,那些具有农耕文明“活化石”的古村落尚且在无可奈何花落去的状态下消失瓦解。
而那些个脆弱的乡土童谣民谣及继母口中的童谣民谣是否也会慢慢的淡出了人们的脑海,渐行渐远,走向没落。不得而知!
其实,回忆继母口中的那些渐行渐远的俗语老话和童谣民谣,仿佛就是透过我们的皮肤,窥探我们脉络中搏动的密码,追溯我们生命的源头。而那些个通俗易懂口口相传的童谣民谣显然是担不起这个大任的,但那些个清新脱俗返璞归真且在我们生命个体中发生过深刻关系的文化符号——俗语老话、童谣民谣,是否还有值得我们珍爱,保护,传承下去的价值,同样是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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