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首引言:
抗日战争年代,依汶镇双村、肖家坪一带曾经发生了著名的绿门山战斗,也叫狼窝子战斗。八路军首长罗荣桓、陈光、肖华等,曾转战到这里并指挥了战斗。
绿门山战斗已经过去了八十年,村里老人们还记得这场战斗的情景吗?村里老百姓看到的战斗场面怎么样?
近些日子,我三次到双村(狼窝子)和肖家坪进行走访。与村里90岁的刘宗信、91岁的刘宗民、99岁的肖永贵等老人进行长时间拉呱座谈。
刘宗信老人向我讲述了他家掩护和抚养三个“小八路”的故事。三个小八路中的马少梅经过多次打听寻找,在2000年夏末找到了刘宗信老人一家,重叙了亲人般的深情,留下了一段跨越六十年的亲情感恩佳话。
刘宗民、肖永贵等老人回忆了绿门山战斗时所看到的情景,历数了鬼子汉奸烧杀抢掠累累罪行。
老人们都讲述了王树松一家三兄弟,抗日打鬼子先后牺牲的事迹。“一门三烈士”情恸天下,“一门三烈士”天下鲜见。
笔者把有关故事分成《俺家掩护抚养了三个“小八路”》《我所看到的狼窝子战斗》和《王树松家一门三烈》三篇文章接续发出。
今天发出第一篇《俺家掩护抚养了三个“小八路”》文章,是刘宗信老人的亲历回忆录。附有三个“小八路”之一马少梅《重回沂蒙山》回忆录,述说了他们经过多次寻找,终于来狼窝子村见到救命恩人的故事。
接续要发出的文章,是刘宗民、肖永贵老人关于绿门山战斗的回忆录和“一门三烈”的故事,敬请关注阅读。
(采访时间:2022年4月 地点:依汶双村)
俺家抚养了三个“小八路”
我爷爷名字叫刘贵,村里老辈人都称呼他“贵老爷”。我的父亲叫刘文可,是一个抗战老党员。
“鬼子市”的时候,我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共同掩护抚养了八路军战士的三个孩子。
藏出来的三个小孩叫小雪、友菊和友林,年龄分别是八岁、六岁和四岁。他们的妈妈叫马林,父亲叫马刺,都是八路军战士。传说马林在八路军部队文工团工作,参加八路军以前,在济南城里上学。
三个孩子藏在我家,差点被鬼子汉奸祸害了。三个孩子被查出祸害了的话,我们全家也都没命了。
抗战胜利后,省里、县里来了盖着红戳子的信件,上级来人把三个孩子领走了。
孩子领走后五六十年里没有音信,我们家很想念这三个孩子,我很想念小雪哥哥和友菊、幼林妹妹。
二十多年前,“小雪”经过多次打听才找到我家,我才知道他的大名叫马少梅。这时我们年纪都很大,已经分别六十年。
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他们还记得我家、记得我们;人家一直念着恩!听说马林临死前还嘱咐孩子们不要忘了沂蒙山,不要忘了狼窝子村救命恩人一家人。
八路军战士为了国家、为了民族,离开老家、离开父母,冒着生命危险东跑西奔、抗击敌人。我们一家做了我们应该做的事情,虽然也是冒着杀头的危险。
那年我七岁
我今年90岁,属鸡,1933年生人,那年(1940年)我7岁。小雪(马少梅)比我大一岁,当时八周岁、虚岁九岁。
“鬼子市”里那年秋天的一个晚上,马林带着四个孩子来到我家。
她们从高家中疃一带翻过东山垭口过来。刚翻过山口,就见山沟里有灯光。
有灯火就有人家!娘五个到了我爷爷奶奶住的地方。
我爷爷耳朵聋但认识字;奶奶让马林写字给看。她在地上写了字,我爷爷知道她是八路军。
我爷爷奶奶住的地方在高崮子山前的一条深沟里,因为沟深崖陡,村里人古来称呼陡沟。这里距离村里住户一二里路。
爷爷奶奶的小石屋是一个地屋子,靠着北山坡地堰搭起。地堰下,爷爷用石板斜着叠压垒砌,先盖起一个石棚子,然后上面再盖上土,成了一个地屋子。
门口留在地堰石墙上,人藏在里面,再用石块把门口堵死。从上面看是土地,从前面看是堰墙,从外面看不出来。何况处在深沟里,没有人过去,走路也走不到这里来。
地屋子藏人好,但是里面太潮湿。夏天的时候,从北山渗透下来的水在屋里淌成小河;即使在冬天里,地面也是水漉漉的,潮湿的厉害。
马林带着的孩子,最大的那个男孩才八岁,最小的那个才“一生日两岁”,还抱在怀里吃奶。
马林看到屋里太湿,地上没法睡觉,想住下但是没法住,在犹豫着。
天黑风寒,娘五个没有地方去。爷爷说:“鬼子汉奸到处都有,黑夜里乱走被鬼子汉奸抓住就没命了。孩子都还小,您将就着住在这里吧。地上不能睡觉,您娘五个睡到床上去。我们到外面的石薄笆上去凑合一晚上。”
这样,马林和孩子们就在我爷爷家住下了。
爷爷奶奶非常善良。在爷爷奶奶家住着,马林感觉很安全。
在爷爷奶奶家住着,受上级和村里安排,马林在村小学教学。小学校在肖家坪,来去三四里路。她白天到肖家坪教学,爷爷奶奶给她看着孩子。晚上到俺家里吃住、伺候孩子。
以后,狼窝子村也有了小学,上级安排了徐洪宣老师来上课。徐洪宣老师老家是沂水龙家圈;沂水城住着鬼子,她回不了家。以后,徐老师受了伤,在村干部刘现武家养好了伤。再以后,徐洪宣老师与刘现武结了婚,成了革命伴侣。徐老师一直在狼窝子村生活。
再以后,马林接到了上级的命令,要她到济南从事一项秘密工作。她带着孩子无法去执行任务,所以把孩子们放到我爷爷奶奶家藏着、养着。
马林临走时对我爷爷和奶奶说,我这次去济南非常危险,可能是有去无回。这几个孩子交给您了,他们“活是您家的人、死是您家的鬼”。请老人家当成自己的孩子养着,如果我死不了,以后回来把孩子接走,也忘不了您的大恩。
马林跪在地上向爷爷奶奶磕头,哭得很厉害。她怀里抱着最小的孩子,把“半尾巴”头发梳拢了,挽起一个小篹,扎上奶奶给她的头巾,哭着走了。
她怀里抱着的孩子太小,走到马牧池一带时,把孩子交给了一户人家。她不能抱着孩子走,她自己是死是活还说不定,死了不能连累了孩子。
小弟弟放在马牧池,我们家一直不知道。上次马少梅来的时候对我说了,我才知道有这回事。
以后,我到马牧池、依汶一带赶集,曾经到处打听。有人说,那个孩子被送人了。这户人家一个亲戚家没有小孩,把孩子抱去当自己的儿子养着,养儿防老。
孩子被谁家抱走了?不知道!孩子的母亲马林在世时也没找到。以后就说“这个男孩丢了,失踪了。”
这个小男孩年龄不是很大,比我小得多。如果活着的话,现在八十二三岁,应该还活着。
我用勺子伸进墙里给他们喝水
我那时还小,掩藏和抚养三个孩子靠爷爷奶奶和我父母。我经
常在爷爷奶奶家和他们玩耍,最愿意和他们玩。奶奶有病躺在床上照看着,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玩耍、一起睡觉。
鬼子汉奸经常来抓人。爷爷奶奶早上起来把地屋门口用石头垒起来,让孩子们在里面待着,不准出声。爷爷不敢在家里待着,但是也不敢离的太远。他到高崮子上瞭望着,时刻提防鬼子汉奸出现。
我父母在狼窝子村里住。父亲是老党员,是民兵队的骨干成员。我母亲能干,经常到爷爷奶奶家送粮送饭。父母家到爷爷奶奶家不是很远,有时候我一天来回走好几趟。
鬼子驻在山后葛庄,经常到狼窝子村里来扫荡。
这天早上,我来到爷爷奶奶家,看到地屋子门口被垒上了,封了门。
爷爷从山上下来,嘱咐我在地屋子附近玩,不要走远了。一旦来了鬼子,赶紧传话让几个小孩不要弄出动静,连咳嗽也不行。
爷爷到北山上瞭望去了,我知道他离得不远。
到了中午,小雪喊我过去,说害渴了,让我给他们弄水喝。
我拿了长葫芦勺子,在水汪里舀水;长把儿伸进墙缝向里倒,他们在里面喝。
三个小孩轮流喝,喝了一勺又一勺。后来他们说,不要向里倒水了,喝足了;水淌在地上把地弄湿了。
鬼子汉奸不来的时候,地屋子的门口开着。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玩耍,在山沟里玩土、玩水、玩石头、玩木棒。
小雪(马少梅)比我大一岁。我的生日月份小,他几乎大我两岁。他大一点,懂的事情多,爷爷奶奶交待他的事情,他都很遵守。
爷爷找不到我们了
有一天晚上,不知哪个小孩的哭声把我们都弄醒了。天黑不见人,爷爷奶奶不知到哪里去了。
小雪(马少梅)领着出了地屋子门口,四个小孩儿手拉手爬山找爷爷、找奶奶。
向高崮子山爬了一会儿,走到一个叫“娘娘棚”的地方,看见从高崮子山顶下来了一些鬼子兵。鬼子兵穿着黄衣服,扛着长枪和旗杆。
鬼子兵走到我们跟前,一个说“小孩的,好好的”。另一个鬼子兵拿出一个铁罐盒子递给我们,扔下就走了。
铁罐盒子是吃剩下的罐头,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小雪说,这是罐头,里面的东西是熟的,好吃。
我不敢吃。他先吃了一点,然后让我们一个个抓点吃。
里面的东西很少,几个小孩一个人吃一点就没了。
吃了一点罐头,我们都害起饿来。天亮了,便一起下山走向狼窝子村我父母家找饭吃。
走到家里没见到父母,到处见不到一个人。
邻居家四奶奶听见动静、看见我们回来了,一连声地说:“你们到哪里去了?您老爷找不到你们,快急死了”。
四奶奶让我们在她跟前等着,说爷爷会回来的。
等了一会儿,爷爷来了。
爷爷说,我到地屋子两趟了,找不到你们几个孩子。
原来,晚上下半夜的时候,爷爷到北山高崮子上站岗瞭望。看见从葛庄出来了一些鬼子,向着高崮子山而来。爷爷赶紧下山进了村庄,然后去了老猫窝(清泉峪)我姑家。姑家藏在南山野外一个地屋子里。
天亮了,几个孩子该起床了。爷爷放心不下我们几个孩子,看见鬼子离开了高崮子山,就急促地赶回来。
我们上了山,爷爷没找到。他又赶紧跑到村里寻找,也没找到。又一次返回陡沟里寻找没找到。他又跑到清泉峪我姑姑家说了,让他们一起找。鬼子汉奸经常来,村里人都找地方躲了,没处找没处问,爷爷急得头上冒汗。
此后,因为鬼子汉奸经常到爷爷奶奶家翻找,不安全。爷爷奶奶把我们几个孩子送到老猫窝(清泉峪)我姑家地屋子里去住了一些日子。
八路军老炊事员被鬼子栓了铁丝拉走
八路军的三个孩子藏在家,如果走漏了风声或许是被鬼子汉奸搜查找到,那么我们全家都没命了。
爷爷奶奶对我交待:小雪是哥哥,友菊和友林是弟弟妹妹,见了谁也要这样说。平日里我们在一起玩耍,我们四个小孩按照大小,一律哥哥、弟弟、妹妹相称呼。
鬼子驻在高家中疃,天天来扫荡。有一次,鬼子汉奸来爷爷奶奶家搜查,发现我家里有一窝小孩。爷爷奶奶说,这些小孩都是自家的孙子和孙女。
鬼子汉奸不相信一家有这么多孩子,用棍子毒打爷爷。
爷爷一直说是亲孙子孙女。鬼子汉奸除了怀疑之外,没有看出异样。小雪兄妹都穿着我奶奶做的粗布裤子褂子,灰头土脸和村里的孩子没有什么不一样。
狼窝子村曾经住过八路军的“残废所”,一些伤病员分散藏在住户里。晚上伤病员到住户人家吃饭,白天的时候,他们就被分散藏在西山石洞、地堰洞、地屋子里,腿脚伤残走不远的,趴在村边石窝狼窝石头林里。
有一天,鬼子突然出现在了东山口,残废所的伤员紧急逃跑躲避。腿脚好的向南山黑涧沟跑,腿脚不好的钻进了村旁石棚石硠里。
一个老伙夫和一个“哑巴”跑到我爷爷家的地屋子里。老伙夫四十多岁,是给伤残所办饭的。另一个“哑巴”本不是哑巴,因头部受过伤,说不出话来。和人说话时嘴里“啊啊啊”、两手乱比划。
鬼子汉奸来搜山,搜到陡沟边上时,老伙夫从地屋子里出来跑了。刚刚跑出几步,就被鬼子抓住了。老伙夫跑,是想引开鬼子汉奸,把我们撇出来。
随后,“哑巴”在屋里被找出来,我奶奶坚决地说:“这是我的哑巴儿子,这些孩子都是“哑巴”的儿女。
鬼子汉奸放过了“哑巴”,对老伙夫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折磨,想让他说出八路军伤病员藏在哪里。老伙夫一直没有说,只是承认自己是给残废所烧火做饭的。
鬼子残酷折磨老伙夫,就在爷爷家地屋子门前的土地上,我们几个小孩吓得躲在屋里不敢出来。
鬼子先是放狼狗咬他。鬼子的大狼狗很听话,让他咬谁它咬谁。老伙夫的棉袄棉裤被狼狗撕烂,浑身淌血。
然后是灌“洋油”和灌辣椒水,把“洋油”和辣椒水灌满肚子,再用皮鞋踩出来。踩出来再灌,一遍遍地灌,让他说出八路军藏在谁家、藏在哪里?一直把老伙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
鬼子汉奸临走的时候,用刺刀挑开他的肩膀,用铁丝栓了肩胛骨,拉他快走。老伙夫走慢了,后边的鬼子用枪托捣他。
我爷爷对鬼子汉奸说,不能让他光着身子走,要给穿上衣服。奶奶把我爷爷的一条白棉裤拿出来,给老伙夫穿上。
老伙夫被牵向了东山口走了,以后再没有消息。乡亲们都说老伙夫后来死了。
老伙夫被鬼子抓走,“哑巴”不能继续住在这里。“哑巴”走的时候,奶奶给找出来一个破箢子,里面放上了几个蜀黍煎饼。爷爷找出了破棉袄、破棉裤给他穿上,把他打扮成一个逃荒要饭的人。
“哑巴”临走时一边流泪一边跪下磕头。他比比划划地说,他忘不了救命恩人,只要他活着,一定回来看望二位老人。
“哑巴”走后一直没有回来。村里人都议论说,“哑巴”或许是牺牲了。不然的话,哑巴会回来看望“贵老爷、贵奶奶”的。大家都知道,哑巴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鬼子在狼窝子村找伤残所的八路军战士,在村前狼窝大石头下把本村一个姓刘的青年抓住,逼问“瘸腿的人”藏到哪里去了。
青年不说,四个鬼子扯着他的两只胳膊和两条腿,把他放在火上烧烤,青年身上烧起了大燎泡。
村里的几个老妈妈出来救他,对鬼子汉奸说:“他是俺村的一个朝巴,他什么也不知道。”
鬼子汉奸放过了这个青年,没有烧死他。
狼窝子村八路军“残废所”实际是一处八路军医院。后来听老人们说,当时八路军的卫生所安在这一带。卫生所住在栗沟,伤员住在黑沟、石花峪、老猫窝、肖家坪、狼窝子等各个村老百姓家里。卫生所的卫生员每天给伤员们吃药、换药和治疗,都是在晚上进行。
伤残所在狼窝子村驻的时间很长。伤残所的战士虽然缺胳膊少腿,还在高崮子山前开了一片荒地。他们自己种地打点粮食,好减轻部队和村里人的负担。
北山前的一块地是八路军伤残所里的八路军战士开的荒,这个村里人都知道。
住在狼窝子伤残所里的战士,老家也有近处的。其中界湖街刘家巷子老刘住在刘宗堂家,后来和刘宗堂家一直走动,情同一家亲人。刘宗堂去赶界湖集,经常到刘家巷子找老刘坐坐玩玩。
还有一个老家是武家庄子的小赵。武家庄子在山前宅子村一带,离这里很近。
武家庄子小赵年龄很小,在这里住着时十六岁。以后他复员回家,说了个徐州的媳妇过日子。
马林把三个孩子放到我家里,三个孩子住了多长时间我记不清了。
爷爷小时候在明生村上学识字
我的老爷爷(曾祖父)曾经在明生村种地生活,是刘家店子大地主家的种地户子。刘家店子大地主在明生有很多土地,设了庄子,还分了人口、设了私塾。
我爷爷十几岁的时候,在地主私塾里“侍候学”,给教书先生烧水喝。
学堂里的孩子背诵“四书五经”《百家姓》等背不下来,教书先生就用戒尺打孩子。
爷爷小时候非常聪明。老师在屋里教课,他边烧水边听,比屋里的孩子学得都快,但光会背不会写。
教书先生爱惜他。对地主东家和我老爷爷说了,让我爷爷义务烧水不领工钱,也不缴纳学费在学堂里上学。
这样,我爷爷识了字。老社会识字的人少,在这一带山里,爷爷能识字,很出名。
后来,爷爷搬回狼窝子村老家。刚回来的时候,家里没有一分土地、没有一间屋头。就在北山沟里搭起了石头棚子、住进了地屋子。
闹瘟疫那一年,爷爷得了瘟疫,吃药中毒把耳朵毒聋了。“贵老爷是个聋子”,这个村里人都这么说。
爷爷话语不多,整天就知道干活。他住在山沟里,在沟里垒坝造地。冬春季节,他在沟的一侧垒砌半米多厚的石头墙。夏季洪水暴发冲下山土,冲淤出一片土地。
几年下来,爷爷把在沟里截出了四段良田。爷爷起早贪黑、忙春忙秋,一刻也没得清闲。冬天农闲季节,别人赶集上店蹲墙根晒太阳,他在垒墙、整地、开荒、捣粪。他粪箕子不离身,去清泉峪我姑家,一路背着粪箕子拾粪。他生活极度节俭,辣椒都舍不得吃好的;辣椒生虫烂皮落地没人要的,他捡回来吃。
爷爷二月二过生日,每年割点猪肉过年,总要留一些留到二月二过生日待客用。家里买个上坟用的小白鳞鱼,一条小咸鱼能吃一整年。每次割下一小段鱼段,用鸡蛋裹了煎鱼吃。只吃鸡蛋皮不吃鱼,剩下的鱼段下次再用鸡蛋煎了吃。
家里有土地,种粮种棉,全家有粮食吃、有棉花防线织布做衣服穿。日子过得又极度节俭,我家一步步富裕起来。
马林把三个孩子放到我家里抚养,放心的地方是能吃得上饭、能吃饱穿暖。再就是看中了我爷爷奶奶善良;我家祖辈四辈子单传,爷爷奶奶多行好事善事,是为了积德求福,求得多子多福。
马少梅回到狼窝子村
二十多年前,马少梅(小雪)带着兄弟姐妹来到狼窝子。我从地里干活回来,一见面,他喊着我的小名,非要我咋呼他的小名不可,不咋呼不认我。
我的乳名不好听,他的小名也不能叫。我们年纪都大了,守着这么多年轻人实在叫不出口。我说,我不喊你的小名,我说出弟弟妹妹的名字行吗?
当我说出“友菊”“幼林”的名字和“妈妈叫马林、爸爸叫马刺”时,他抱住我哭了。说没想到六十多年了,沂蒙山还有人记得爸爸妈妈的名字。
他们都很激动,拉不完的话儿。他不让我家做饭,说是用车拉着我到县城界湖吃饭。
大老远来了,不在我家吃饭怎么行?!我打发人到栗沟割肉买菜,做了饭菜让他们一行人喝酒吃饭。从济南来的那个大胖子青年说“真高兴”,喝了不少啤酒,笑着闹着喝醉了。
以后,哥哥马少梅和弟弟妹妹们给我家寄来了不少钱物。第二次来的时候,还给我家买了电视。那时,还没有用上高压电。村里扯上高压电后,他们又来把电视接上,我家看上了电视。
马少梅第一次来的时候,我父亲还健在。父亲病故以后,他们汇钱来给父亲立了碑。
爷爷奶奶早就去世了,他们在世时经常提起三个孩子,念叨他们不知到哪里去了。常说马林太不容易,带着几个孩子到处跑,被鬼子抓住全都没了命。
那时,爷爷奶奶说着说着就掉眼泪,鼻子一把泪一把。
(“小八路”马少梅的回忆文章附在本文最后)
走到双村,首先看到的是南面的皂旗山和张洪崮。年前我还爬过皂旗山,从后山上、从山前下,在山上观望过山后的肖家坪、双村、栗沟等村庄。
西面的是绿门山;绿门山战斗非常著名。这座山,村里人称呼西山或者是“露明山”。
北面的是高崮子山,高崮子东面两个山头并着,叫双山,有人称它叫“奶子山”。
进双村首先看到的是个扬水站渡槽,1979年建设,上面刻着字。
双村原称狼窝子,狼窝子的村名历史悠久非常出名。现在,近处人称呼双村的多了,远处的人称呼双村不知道,称呼狼窝子大家都知道。
村庄处在山坡上,村头的山水沟非常显眼。
村庄社区治理需要简洁明了的语言,这里的语言就很直白明了。
到村里打听刘宗信老人家住在哪里?
老人的家在村东,很好找。老人90岁了,年轻时出伕修跋山水库被冷水伤着了,腿脚不好。
在老人家里,笔者座谈拉呱四五个小时,听他讲述了爷爷奶奶、父亲母亲救护三个八路军孩子的故事。
掩藏孩子的地屋子处在高崮山前的陡沟里。刘宗信老人想到我去看看但是腿脚不好去不了。
干活回家路过的刘宗山老人带我去看救护小八路的山沟地屋子。
就是这条沟
刘宗山和王力两位老人手指石棚地屋子所在的地堰
陡沟的东面是玉米山子
这一道深沟,北面是高崮山坡,南面是陡崖。
四间地屋子已经没有了,地堰石墙上的石块还很明显。
陡沟里的土地是刘宗信的爷爷垒坝淤土造地而成的,造了四段土地。
又一处石棚地屋子旧址,也能从石块颜色看得出来。
另两处地屋子旧址石堰
西侧的石薄笆岩石
马林带着四个孩子头一晚住到这里,因为地屋子地面潮湿流水,住不下,爷爷奶奶在岩石上住了一晚。
南面的陡崖截断了来路,这里轻易不会有人过来。
道道老墙还记得八十多年前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吗?八路军伤残所的老伙夫在这里被鬼子汉奸折磨。被狼狗撕烂了全身,临走时穿着爷爷的白棉裤。
东北西南走向的深沟
爷爷家在这里居住,种地打场晒粮,一个老碌碡还遗留在这里。
从上向下看到的山沟
这里离高崮子山尖很近
向上走,一堵石墙上还有一个地堰洞口隐现着。
站在高崮子山坡看到的南山
东面的山口,早年间是去高家中疃的必经之路
这里距离狼窝子村一二里路
高崮子尖尖的山形很醒目,在界湖西山上看到的尖山就是它。
山顶有老庙,曾经有过山寨围子。仔细观察,山顶的石墙还能分辨出来。
老人们说,高崮子山寨是为防匪抗匪而建立的,山前狼窝子、山后葛庄、王家庄等村的人建设了山寨。因为缺枪少炮,规定上山的人每次上山都要扛一块黑油石上山。土匪攻山,用滚石砸退。
绿门山山北头
狼窝子村后有大片黑岩石,岩石似牛似猪、裸露成片。
村内也有一片裸露的黑岩石。老人们说,这些岩石丛里,曾经藏过八路军伤残所的战士。
人藏在岩石窝里,走不到近前看不到。
我把照相机固定在岩石上,拍一张自拍照。用身体比量一下岩石大小,也留作来狼窝子村的纪念。
住户房屋毗邻大片岩石,在这里是常见现象。
一位老人带我到村庄西南小水库处,观看这里遗留的一个地堰屋子石墙洞。
石墙洞开口在一道山水沟边
老人们说,这处地屋子洞口是很早年间老辈人建设的。土匪来了,人们把老弱妇孺特别是大闺女孩子藏进去躲避。抗日战争年代,里面藏过百姓、藏过八路军伤员,也藏过粮食。
从南山垭口而来的一道山沟
从小水库向南不远就是肖家坪村
山水沟流向了村前
村庄前面有一片巨石阵丛林,这里就是传说中的“狼窝”。传说,村庄立村之初,这里是狼窝。有野狼出没其中,老狼在里面抱了狼崽子。这也是“狼窝子”村名之由来。
这片巨石阵曾经很大
岩石下淤土严重,早年间岩石下被山水冲刷的很深很深。
岩石阵的北面都被村庄淤土覆盖。老人们说,巨石阵深沟曾经很深很长,一直延伸到现在许多住户的房屋下面。
巨石阵“狼窝”里曾经藏护过八路军伤员。
1941年鬼子大扫荡,村里一个青年被鬼子从岩石下搜出来。四个鬼子抬着他用火烧烤,亏了几个老奶奶冒死上前解救,才把青年性命救下。
老辈人传说,八路军战士、伤员等常常藏在岩石阵里面。
村前的石桥。老人们说,石桥是村庄老党员、革命功臣刘文可等一批老石匠打造的。
村前有优质黄土地
村前休憩的人们,对刘宗信一家藏护三个“小八路”的故事都能说上来。
91岁的刘宗民老人耳不聋眼不花,对抗日战争年代的故事记忆清晰。
他所讲述的亲历故事,留待下篇文章发出。
村前山水沟
双村真正是上下两个村,老年间,狼窝子指的是下村,上面的村叫露明旺。
村前看到肖家坪近处有两个圆圆的山头,名称叫做“北么了谷墩”和“南么了谷墩”,像极了两个大谷堆。
肖家坪村距离咫尺
皂旗山、张洪崮下是清泉峪。老人们说,清泉峪老名叫“老猫窝”。
这个村我去过,有一眼清泉,泉子旁有一棵千头松柏树。
高崮子山前狼窝子村
村里孩童欺我老无力,竟然嘻哈嘲笑我。
又转到刘宗信老人家门前
村西刘家林里,竖立着刘文可老人的墓碑。
墓碑是“三个小八路”汇钱来刻立的,后面的碑文是:
刘文可墓碑碑文
刘文可,一九一四年生于双村一个贫苦农民家庭;故于二零零四年十一月二十,享年九十一岁。
他于一九三九年加入共产党,抗战时期,曾在孙祖区担任青年工作。期间,在家里掩护并抚养了两位八路军干部的三个子女。解放战争中,积极支援大军南下。社会主义建设中,参入村里建桥数座,分文不取,赢得了广大村民的好评。
他一生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热爱家乡,勤俭朴素、艰苦奋斗,为后人做出了榜样。
从绿门山上看到的双村,栗沟村也能看到。远处出现的一片楼房是界湖县城沂南一中新校园。
后记:
依汶镇双村“贵老爷”、刘文可、刘宗信一家救护“三个小八路”的故事,此前没有见过史料记载。
这是又一个典型的军民鱼水情红色故事。
二十多年前,三个小八路寻亲认亲报恩的故事,为这个感人的故事续写了一段情谊佳话。
沂蒙山人对共产党八路军的大爱精神体现的淋漓尽致。
沂蒙山人冒死抗战、无私奉献精神感人肺腑。
“三个小八路”中的大哥马少梅已经病故,生前他叙写的《沂蒙山深处访故人》《抗日烽火映红童年岁月》等文章,曾经在《济南时报》和《沂南县报》等报纸上登载过。
从马少梅的回忆文章中知道,当年的八路军战士马林、马刺,真名分别叫张景林、马次唐。一些抗战历史资料书中出现过这两位八路军战士的名字。
下面是《济南时报》登载的《沂蒙山深处访故人》一篇文章:
沂蒙深处访故人
马少梅
(《济南时报》2001.06.30星期六第九版)
六十年前,我和两个妹妹跟随父母从济南到达沂蒙山抗日根据地,父母参加八路军。父亲马次唐(化名马刺)随朱瑞将军打游击,母亲张景林(化名马林)带着我和三个该子在狼窝子一带协助地方党组织做群众工作和反扫荡。在这里,我们度过了最艰苦最危检的战争岁月。
1948年济南解放后,我们全家从根据地回到济南。父亲担任济南市文化局副局长,母亲在济南市幼儿师范当校长,我们在济南上学。
1961年父亲因病过世,1984年母亲也离开了人间。他们为祖国的革命和建设事业奋斗了终生,骨灰盒安放在济南市英雄山革命烈士陵园。
父母生前再三嘱咐我们不要忘本,不要忘记抗战时期的救命恩人,有时间都要回去看望。只是,他们生前没有机会回到老根据地,这成为他们心中的遗感。
是啊,六十年过去了,老乡们现在过得怎么样?沂蒙山区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重返沂蒙山,这是我们全家的共同心愿。
重返沂蒙山,了结父母昔日留下的遗憾。
2000年11月19日,我们的愿望实现了!在表妹李环子和小妹夫王瑞光的陪同下,我们回到了第二故乡——鲁南抗日根据地。
这一带交通方便,公路四通八达。我们驱车首先到达青驼镇。这是我们1940年从济南到大汶口然后步行到达根据地的第一站。接着我们到了南寨,当年我们在这里曾经度过了一个寒冬。在沂南县城,我们看到了个新兴的城镇。在去隋家店的途中,参观了鲁中革命纪念馆。这里记载了山东省八路军总部在这一带指挥全省和沂蒙山区抗敌斗争的历史,再现了罗荣桓、徐向前、朱瑞等抗日将领指挥作战的光辉形象。
在隋家店短暂停留后,在沂南县依汶乡双村,即昔日的狼窝子,在村于部刘永信的引导下,我终于见到了救命恩人刘文可一家。
当年掩护抚养我们的刘文可已是88岁高龄,仍在编织菜篮子、草鞋,比我小一岁的刘宗信还在地里劳动。虽然住房条件有所改善,但一家四代人仍过着清贫的生活。
我们的突然到来,大大出乎刘文可老人和刘宗信老弟的意料,当一双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的时侯,我们都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热泪。在毛毛细雨中,我们追亿着抗战时期的一桩桩往事:刘文可的父亲刘老爷爷为掩护我们而遭到鬼子的毒打:一名八路军伤员在鬼子的严刑拷打下拒不提供我军的情况而壮烈牺牲;为躲避鬼子的搜查,刘宗信与我藏在山沟石缝里紧紧搂在一起,那情景至今记忆尤新。
刘文可当时就是共产党员,他是冒着生命危险支援八路军,掩护伤病员。他儿子刘宗信至今还能叫出马林(我母亲的化名)、友菊(二弟少林的小名)和幼林(三弟)的名字。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时隔六十年,这些当年的小八路还惦念着他们,还回来看望他们。
王瑞光当即用相机拍下一个个感人的镜头,并用手机接通了少林的电话,远在深圳的少林,先是发出了激动的笑声,紧接着就哭了起来,表示以后也要回老家探望恩人。
由于事先没有料到会如此顺利地找到刘宗信一家,所以没有给他们带点东西去。为了表达我们全家的感恩之情,我给他们留下了一点儿零用钱,但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肯收下。我们请村干部做工作,才勉强收下。这些老农民,抗战时期做出了牺性和贡献,他们都是无名英难,现在还是那样的质朴、那样的热情,那样的纯洁。他们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代表,他们也是我们无法报答的恩人。
虽然老乡们的生活水平已有改善,通过发展经济作物增加了收入,不少农田架起了大棚,农业结构不断优化,但总的看来这里还是比较贫穷落后,老区人民脱贫致富任重而道远。
在我们就要离开狼窝子的时候,他们和我们一样依依不舍。一双双手仍是紧紧相握、不肯松开,好像是要永远握在一起。
临行前,刘宗信把自己种的花生和花椒送给我们品尝,表达他们的一番心意。
我再三表示,今天只是开个头,以后我们还会回来,你们的恩情我们永远不会忘记,狼窝子永远是我们的第二故乡。
老天爷也为我们的会面而感动了,昨天还是阳光普照,今天却下起了小雨,好像是专为我们而流泪。
当我把重返沂蒙的情景告诉幼林、新力、顺昌和孩子们的时候,他们感叹我们完成了一次重要的历史使命,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同样是久久不能平静…他们表示,今后一定要亲自到双村(狼窝子)看看我们的第二故乡,看望战争年代的救命恩人。
从狼窝子回来,我们就向刘宗信一家发出了信和照片;他收到后专门往济南打来长途电话。在确认地址谁确无误后,少林向刘宗信汇了款,用于支持孩子们上学。幼林、殿训、新力、瑞光向刘宗信一家寄了棉大衣和毛衣等衣物。我到书店买了6本有关农业科技等方面的问答书,立即寄给他们,让年轻人学习参考,鼓励他们走科技致富之路。
不久便收到他的来信,信中说:信、汇款、书和衣物都已收到。情意我们心领了,但以后不要再寄钱物,只希望以后常回来看看。这次当年的小八路来双村看望我们,全家真高兴,全村的人都商兴。村里的人见了就问,坐下就说,我们家热闹起来了。过去给孩子们讲当年救护八路军的事,孩子们不信,说是“讲故事”。你们这一来,他们相信了,孩子们特别高兴,当年你们为了民族的利益和人民的解放事业,冒着生命危险东奔西跑,艰苦奋战,
而我们老百姓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也是应该做的事。你们却牢记心怀。两位老人临终前还惦记着老区人民,这使我们万分感动,现在我们也拉起了大棚,生产发展了,收入增加了,生活比以前好多了,全靠党的路线好,请你们放心吧…。
在纪念建党80周年之际,回忆战争年代的艰苦历程,回访抗日根据地的父老乡亲,使我们有机会深深感谢当年的救命恩人,受到一次爱国主义和革命传统教育,进一步认识到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真是感概万干,终身难忘。
马少梅来狼窝子村时与刘宗信老人在狼窝巨石前留影
(照片由刘庆华同志提供)
《沂南县报》登载的《抗日烽火映红童年岁月》回忆录文章。
续篇请看:狼窝子、肖家坪村庄行走之二《我所看到的绿门山战斗》
狼窝子、肖家坪村庄行走纪事之三《王树松一门三烈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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